京隆:四嫂 | 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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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隆:四嫂 | 纪实原创 分水岭文友 30:00

不知不觉间,四嫂过了五十。忽然有一天,有人喊了一声“少奶奶”。她忍不住地笑了。

这一笑,她就年轻了许多。她的笑里盛满阳光。因为她生命的青藤又向前延伸了一步——她有了孙子。

她个儿不高,朴实挺秀。她的日子被她浇灌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如果她开心,她会昂起头来走路,这样就彰显出一种非凡的自信自强的女性气质。

但是三十多年前,当她迟滞的脚步第一次跨进四哥家门槛时,她是低着头走进屋的。她一眼看到新夫的弱质,内心就漫起自卑,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她不敢多看丈夫一眼,多看一眼,就多一份生活的失望。这样一个男人,怎么能和一个心性很强的女人结合呢?而铁打的“父母之命”就是硬道理。她不敢去问为什么。

但她并不认命。她要用不屈的双手去涂改自己命运的色彩。

于是在她的生活里就出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四嫂不识字。没有人知道,她从什么时候起,悄然学会了科学养殖,科学种植,科学致富。她种的南瓜为什么长得又大又甜?她喂养的母鸡为什么下蛋又多又大,而且多是红皮蛋,甚至还有双黄蛋?她饲养的猪、羊、鸡、鸭,为什么都鼓足劲地疯长,成活率那样高?她的猪崽、羊崽、鸡雏、一窝窝、一茬茬,比谁生的都多;甚至,连她的瓜架上挂的豆角儿也比人家抽得长,辣椒也比人家的更辣。

没有人知道,她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男人的一些本领——插秧、耕种、担运、经营和谋划……

至于四嫂在银行的存折上存下多少钱,又是怎样一点点积攒下的,人们更加不清楚了。

大家能够知道的,四哥家里原来的日子又瘦又黄。自从来了四嫂,他家的日子才一天天变得青枝绿叶。

精明人一眼就能看穿四嫂的心。她有一股祖宗传给她的生存的勇气,有一种咬钢嚼铁的精神,有一股狠劲!在大集体田地里“吃工分”的岁月里,家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四嫂一个鸡蛋也舍不得尝,全部拿到供销社去换了油盐。在没有电灯的日子里,她就举着松明子去照亮生活的路。

四嫂的胆子大,常常一个人在晨雾未开的时刻,钻进深山里砍柴。那一下一下的斫木声,震得整个山谷都发出“梆梆”的回响。然后,她就以汗水洗脸的代价,一路咿呀,把山柴挑到露水集上出售,以换取度命的垫脚钱……

当四嫂铿锵有力地打造自己日子的同时,她一连为四哥生下两个男孩。这样四嫂就硬气起来。两个孩子都有点像她,有股狠劲和拼劲,不等高中毕业,就远走高飞,闯荡世界去了。凭着他们的智慧和勇气,没有几年,就在大城市里置下房产,娶了妻子,发了财。

命运常常会在饱浸苦汁的争夺中抬起头来。四嫂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玫瑰红。她的腰杆子挺起来了,头也昂起来了。四嫂并非要做样子给谁看。她不是这种人。她只是觉得舒心,体面,可以像一个人样活在世界上了。

儿子们多次来电话,要接母亲去城里过些日子,让她看一看大世界,清洗一下身上的劳苦,尝一尝现代人生活的滋味。四嫂也并不拒绝,总说去,去。一直说到今天,也没有启程。

哐啷一声,晨曦打开了她的大门;朴棱棱,鸡群飞出了鸡埘;霍霍,火岩石磨亮了她的柴刀;咩——咩——小羊羔又在喊她了。二嫂跟她搭话,三嫂也在招呼她。这里那里,远远近近,高一声低一声的人语、笑声,在神秘的晨雾里起伏着,撞击着,组成一部富有生机和动感的交响。

这是生活的声音。她听惯了这些声音,熟悉这些声音。她和这些声音,这种气息,这方天地,以及由它生出的风风雨雨,晴湿冷暖,已经融成一个整体了。

她还能去哪里呢?

她就像一棵树,一棵独立摇响风雨的树。她有积攒的心劲和心志。有持久的守望和梦想。有一把抓住黄土的力量。

题图摄影:漆威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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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京隆,1933年生于安徽省蚌埠市南郊大王庄,16岁离家出走,投奔革命,成为一名年纪最小的土改工作队员。1963年从六安皖西报社下放到金寨,一生热爱并奉献这片红色热土。1954年开始发表作品,出版过小说集、散文集、散文诗集、报告文学等多部作品。80年代主攻散文和散文诗。主要作品有《大野》《滩音》《白色鸟》问世。10多件作品获奖,20余件作品被收入各种选本。2006年《中国散文诗》将他载入中国近20年散文诗发展“有代表性”的12位散文诗作家之列。曾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诗学会副会长、六安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被评为六安市首届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于2016年3月1日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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