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友：暴雨 | 小小说原创 分水岭文友 20:44
傍晚刚下班、才知道结果的大牛有些不舍。脱去工作服，站在车间门口，见天空淅淅沥沥，伸手接了一把雨珠子，得赶紧跑，不然雨越下越大。好在宿舍离厂房才几十米远，大牛举着一张报纸遮头，像箭一般射向雨雾中。雨点噼里啪啦追打在报纸上，也飞快地淋湿了皮鞋和裤脚，大牛管不了那么多，脚步弹射得更快了。预报分析说，最近几个月都没下雨，到处干旱，庄稼冒烟、树木喊渴。干旱之后是洪灾，这是自然规律。大牛焦虑的是眼前事：宿舍位置低洼，若长时间下暴雨会陷入汪洋沼泽。身为农民工、四处漂泊的大牛，面对暴雨，心有余悸。大牛不怕水，但忌洪灾。春雨绵绵、细雨如丝的浪漫景象适合不着边际、天马行空的诗人；而眼下暴雨如注、肆意泛滥、杂物横飘的无奈场面，令大牛手足无措，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渺小而脆弱。虽然只有几十米远，大牛一口气跑到宿舍，手上举着的报纸早不见了踪影，浑身已经湿透。扫一眼其他宿舍，门都紧闭，显然工友们还没回来。只见隔壁的韩工正在宿舍门口挖泥巴作坝挡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着，眼镜倾斜在鼻梁上，花白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他顾不上平时的优雅姿态，抢险要紧。大牛飞速掏出湿漉漉的钥匙打开自己宿舍门，并喊一声：韩工，快躲躲雨吧，别淋感冒了。韩工回了一句：大牛，你门口底，赶紧挖点泥土挡挡水。大牛看了一眼外面，雷声轰隆，大雨瓢泼，天地间白雾茫茫。浑浊的雨水呼啸着，向大牛和老韩的宿舍涌来。大牛用铁铲奋力挖泥巴挡水，但是无孔不入的雨水从墙角缝隙钻了进来，一支烟工夫就淹到脚脖子。宿舍的地板翘了起来，几双鞋子也飘了起来。最糟糕的是床头上方的天花板开始淅淅沥沥往下滴水。老宿舍是砖瓦搭建，平时冬暖夏凉，倒也住得惬意，一旦面临暴雨，外面大下，里面小下。这鬼天气，这破宿舍，大牛嘴里骂骂咧咧，根本没时间抹脸上的汗水和雨水，继续挖土加高做最后一丝努力。皮鞋早就进水了，一动，里面的水就哗啦哗啦作响。像在抗议老天，但此时的抗议无效，开了闸的暴雨如从天上倒下来一般。外面浑浊的雨水发起一轮轮进攻，白浪带着漩涡，来势汹涌，在大牛围起的土坝上荡漾着，推搡着。水浪蓄势，渐渐涨高，毫无悬念地破了坝，淹没了整排宿舍。
等大牛心急如焚地切断电源，找纸板盖住桌上电脑时，浊浪就淹到小腿肚，只得任由笨重的衣柜、冰箱、桌椅浸泡在水里。冰箱是厂里统一配置的，里面还有何薇做的蒿子粑粑、咸肉、茶叶等，这些好东西是大牛的最爱，准备和老韩一起慢慢享用的。屋顶的灯被噼里啪啦的雨滴打湿、打晕，发出惨白的光，将大牛的身影拖得老长，显示着宿舍还有人存在。宿舍被淹，大牛战战兢兢，望水兴叹，浑身虚脱一般。大牛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侧耳听隔壁，怎么没了老韩声音？韩工年纪大了，不能有闪失，得去看看。大牛见门口的泥坝已失去防洪功能，索性一脚踩开，浊水泛起泡泡，皮鞋走动起来哐当哐当响，一直响到老韩的宿舍。老韩身子跌趴在浑水里，双眼紧闭，额头破了，血水和着雨水流满衣衫，一手撑地，一手举着一叠设计图纸。悄无声息的老韩让大牛慌了神。怎么了韩工？大牛喊着，没有丝毫犹豫，扑进屋，一把拦腰抄起水里的老韩，将那叠图纸放在桌上盖好。老韩昏迷不醒，急需救援；宿舍水漫金山，不宜久留。大牛神情凝重，背起老韩，转身挤进暴雨中，冲向厂区。年近七旬的老韩是厂里高薪返聘的焊工师傅，本来分一间公寓给他，韩工却不习惯楼上楼下跑，执意要和大牛住一块，说是住宿舍有人陪着说说话，轻松、自由。厂方只得遂愿，却没料到这次罕见暴雨会淹没宿舍，还给韩工造成身体伤害。老韩是脚下打滑磕到桌角晕倒的，救醒过来第一句话是问那叠图纸。围在病床前的厂里几位领导赶紧说：图纸都保存好好的。厂里上了新项目，图纸是老韩花了一星期，反复修改、呕心沥血、精心设计的，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大牛救人有功，受到厂里通报表彰，并带上工友们和韩工一起搬到公寓住。至于那排宿舍，厂里终于下决心推倒，加高重建。晚上，韩工到大牛房间串门。老韩说，大牛啊，我年纪大了，下星期就要告老还乡了。宿舍危房问题解决了，你们能安心工作，我也就了却心愿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能陪你到这儿啦。大牛心里一热，又下起了暴雨......
胡先友，作品散见《人民日报》《农民日报》《新民晚报》《读者》《特别关注》《演讲与口才》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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