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友:娘的奶水 |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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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先友:娘的奶水 | 散文原创 分水岭文友 40:06

四岁那年碰到春荒,周围一片肃静荒凉。

家里兄弟姐妹六个,都是干饭年龄,我算家里最小的老窝子,也是娘的心头肉,吃奶一直到四岁。娘忙于生产队挣公分,见我不好好吃东西,面黄肌瘦,整天馋身上的那口奶水,便狠狠心决定给我断奶。

那晚,爹见我太小,打不得骂不得,只好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在堂屋里,无奈地转圈。我想念娘怀里那口奶香,入喉的清润无比美妙,便伸胳膊踢腿、声嘶力竭闹个不停。我明明看见娘躲在蚊帐后面抹眼泪,却不肯给我吃奶。后来,我眼皮打架、渐渐困乏,在爹怀里沉沉睡去。夜里醒来继续哭,哭得娘手足无措,哭得爹愁眉不展,哭得整个村庄唏嘘不已。

四岁,是个能记住事情的年龄。不奇怪。

娘在夜里几次欲解开衣衫想给我喂奶,都被爹摇头制止。我恨起爹来,连抱都不让他抱一下。爹只好讪笑着,端一碗红糖水哄我喝,说和奶水一样,很甜。我在床上打滚放赖,险些踹翻了那只碗。

爹娘被我闹得一夜没怎么合眼。

邻居大舅奶一早敲开我家门,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山芋,说给伢吃吧,这么哭会哭坏伢的。

大舅奶知道我家的米缸已没有一粒米了。六个孩子嗷嗷待哺。一碗甜蜜蜜的山芋吃得哥哥姐姐们欢天喜地。我哼哼唧唧躺在床上,对山芋根本不感兴趣,只想着娘的奶水。

爹在大队部碾米加工厂做事,却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们吃饱饭。本可以利用工作之便,拿点大米回家,熬粥果腹的。可是身为党员的爹连一把谷糠也不曾动过心。饿极了的大姐求爹,加工厂里那么多白花花大米,装一口袋回来也没人知道。爹脸上青筋暴起,眼睛一瞪,说那是公家的,饿死不做贼,歪脑筋想都别想。

秋冬时节,娘上队干活回来,会带领几个孩子去岗头上捡那些被丢弃的山芋藤。上面挂有零星的小山芋,这是那些心善人家有意落下的,可以救穷人的命。这是四十年后,身在外地的我怀念故乡的一个重要由头。

嫩叶子、嫩枝干是可以充饥的。修枝捡果,装袋扛回家,煮成汤汤水水,放把盐,就算是口粮了,吃得兄弟姐妹们黑干憔瘦,吃得爹娘愁容满面。加上幼小的我还整天缠着娘讨奶水喝,自己生的孩子,没办法给予好的照顾,娘心里苦得像黄连。好在外婆心疼女儿,经常派两位舅舅轮流送点东西来接济,帮我家度过那几年难熬的光阴。

八岁时,我喜欢学爷爷一样,剃个小光头,不怎么爱说话,很木讷的小孩。村里人喜欢拿吃的哄我,再抚摸我的小脑瓜,直摸得油光闪亮。尽管哥姐看紧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许,但我肚子饿啊。为找一口吃的,我会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出,跟在大孩子们后面,跌跌撞撞到处找零食。夏天,水田里的秧苗抽穗,脆嫩的稻胞浆是小孩们的最爱。我也学着大孩子们的样,笨拙地将似鹅毛笔一样的嫩穗儿拔出来,剥壳咀嚼。甘甜可口,津津有味。大孩子们眼头活络,见远处那气急败坏的田主骂骂咧咧地追来,便一哄而散。我那小短腿,又跑不快,怕得要命。村人揪着我的耳朵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娘见了,便骂其他哥姐没管好我,挥舞柳条将我们胖揍一顿。来人见孩子们哭天喊地、鼻青脸肿,其状之惨,才叹气了之。过后,娘给我们挨个查看伤情,心疼得泪流满面。

其实,在苦磨、孩子多的农家,我本不该出生的。那个没有计生意识的年代,娘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到了我躲到娘肚里时,娘慌慌张张向大队赤脚医生讨来一些活血止痛膏,贴在肚皮上,以为这样便可以打胎。而我实在无趣,不懂大人意图,活血止痛膏也奈何不了我,依旧倔强地落地。生下我不久,娘挑着稻箩,一头是衣被,一头放着我,独自去公社医院做了绝育手术。娘的奶水不够,孩子这么多,能养活成人吗?我的出生加重了爹娘心中的痛点。

这个事,是我结婚后,听妻和娘聊天时听来的。至今,我还有理由怀疑,爹肯定有过把我送人的想法。因为娘在我出生后常念叨,说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再多我也是好的。富人的牡丹花能开,穷人家的茉莉花也能开啊。娘没文化,但是说的话似春风抚过我的心头,让我热泪盈眶。

今晚,想起了老家那救命的山芋藤,想起了娘那香甜的奶水,心里泛起了淡淡的乡愁。在外漂泊谋生几十年的我,不再以为自己是卑微的浮萍,我是有根的。无论走到哪里,在娘的奶水清润下,我的根依旧紧紧地扎在那个叫做六安的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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