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广香：还债│短小说征文原创 分水岭文友 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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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水岭杯全国短小说征文赛（2）
章老师收到一张二百元的汇款单。汇款人是陈友志，这名字有点熟，可地址却完全陌生。在“汇款人附言”中有这样几句话：“十多年了，我的情况您可能忘记了。那就请看看《花朵》第三期上我的处女作吧，那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您看后一定会记起来的……”
为了揭开谜底，章老师立刻找到那期杂志，翻到署名陈友志的那篇文章——《在悬崖边》，认真地看了起来……
一条冷清的胡同，两旁的砖墙高高的，好象耸立的山崖。
真是鬼使神差！我竟然听了三歪子的怂恿，跟他进了那阴暗的赌场。我看见那崭新的票子雪片似的往赌桌上押。开始我的心怦怦地跳，手慢慢伸进了衣袋，颤巍巍地掏出爹给我上学买资料的二百元钱，从中抽出十元，一咬牙，押上了！
哈，旗开得胜——我赢了，捏着这从天上飞来的票子，心头一阵狂喜。我满怀着希望，又抽出二十元，押上了！
可是，这次运气不好，输了！我又押上二十元——唉，又输了！接二连三的失利，我的心有些慌，但又不得不强作镇静，继续赌下去。我心里说：只要把本赶回来，就赶紧离开这儿！谁知命运专门同我作对，我输得一次比一次更惨……
我两手空空，我彻底失败了！
我的眼睛又疼又酸，耳朵嗡嗡地响着，头脑迷迷糊糊的，像喝醉了酒。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赌场的。一阵冷风吹来，我有些清醒了，我想起家庭的困苦艰难以及输掉这二百元钱会带来的后果，我的脑袋开始钻心地疼，象个大病一场的人，脚步踉跄，口中喃喃着。
“哎，你在说梦话呀？”
是谁在说话？刘云英？
她走过来，惊异地看着我：“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我混浊的脑子灵机一动，趁势撒谎说：“是的，我不舒服。你，你能不能借给我点钱……我去看看病。”
刘云英没有犹豫，迅速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递给我说：“只有这些，你快去医院看看吧！”
我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钱时，仿佛有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向我发问：“你为什么要欺骗那个热情纯洁的女孩？”
唉，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待她走远，我便转身撒腿又奔向了赌场。
我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去的，却带着彻底的绝望第二次走出了赌场……
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没有钱去学校，更没有脸面回家！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在这冷落的胡同踯躅。
不一会儿，我连挪动脚步的劲儿也没有了 。大概是高度兴奋和过份的沮丧耗尽了精力，我觉得累，累极了。墙边有一块石头，我坐下来，想休息一会儿。我坐在石头上喘息着，微微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耳边响着“赢了！赢了！……”的喊叫声，眼前是票子的海洋。我渐渐变得恍恍惚惚的……
我又借到两百元钱走进了赌场。这一次运气真佳，连连得胜，不一会，手里便攥着一大把票子，全是五十元、百元的。我高兴得叫啊，叫啊，可一低头，吓得魂飞魄散——一道万丈深渊横在眼前，云雾漫漫，深不见底，要是摔下去，定会粉身碎骨！我吓出一身冷汗，腿脚一软，立刻瘫倒在地……
我醒了，身下是冰冷的石头，手中紧捏着瘪瘪塌塌的书包，两边是悬崖般的高墙。
我起身走出胡同，上了大街，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身边是一个水果摊，新鲜水果勾起食欲，顿使我饥渴难耐。可我没有钱，连买一瓶水解解渴的钱也没有，我咽了口唾沫，眼馋地盯着一个手拿皮夹的人付钱。只见那皮夹鼓鼓的，很精致，我忽然想：“他的钱一定很多！唉，他要是掉一张该多好！”我马上笑自己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前面有个老大爷在买东西，我又盯着他付钱。啊，老头儿掏出的是一个布包包，颤巍巍地打开来，又慢慢包好装进外衣口袋，还露出那布包的小角角！哎哎，这老大爷也太大意了！可我这么想着时，突然心里一动，竟平生第一次露出了使我自己也震惊的一个字：偷！我连忙在心里斥责自己，痛骂自己了。
我由眼前的老大爷，联想到老实巴脚、勤劳俭朴的搬运工父亲。我怎忍心去偷他的血汗钱？
可我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定他！我想起了眼下难过的一关，不这样干能有什么法子呢？唉，就只干这一次吧——我发誓！我只拿二百元钱，真的，一分钱也不多要。……我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老大爷走进了一家百货商店。
我也跟着挤了进去。
店里的人很多，正是难得的好机会。
柜台前，顾客摩肩擦背，熙熙攘攘。我暗暗挤到老大爷身边，趁他一抬胳膊指点东西的机会，朝那露出口袋的布包角角伸出了颤抖的手……
“陈友志！”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但短促有力，在我听来有如一声惊雷。
我吓得心陡地一跳，手一抖，随即垂了下来。
我回头看：一张严肃而平静的脸，一双忧虑的眼睛。是他——章老师！只是在我的印象中，章老师还从没有过这么严肃的表情。
他严厉的眼光紧紧盯着我，然后一示意，便转身向外走去。
像有一根无形的线拴着，我不得不跟定他。我的头垂得低低的，心在咚咚地狂跳。
来到无人处，他站定了，回过头来，又紧盯着我的眼睛，不说话，盯了好久、好久。我的眼睛畏惧地避开，但我仍然感到那犀利的目光朝我的心灵深处刺来，刺得我的心一阵阵发疼。
好一会，他才问：“今天为什么不去上学？”
怎么回答他呢？又撒谎吗？我抬起头，又碰到他那犀利的目光。在这能穿透肺腑的目光下撒谎，简直是愚蠢，也是犯罪！“我……”我嗫嚅着说，“我把买资料的钱……输了！”
他一点也没有吃惊，好像早有预料似的。接着平心静气地问我一些赌钱的经过和细节，我老老实实讲了。然后低头垂手地站在他面前，等着挨训。
可他并没有教训我，只是令人心颤地叹了口气，温和地对我说：“不是有句俗语吗？‘盗贼多起于赌博’。每做一件事，你要想到你并不仅属于你自己，你属于你含辛茹苦的爹妈，属于老师、同学们，更属于这个时代，这个国家！应该懂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原谅你是第一次，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他伸手掏出皮包，抽出二百元钱 ，递给我，柔声说：“拿着吧。”
我吃了一惊，慌乱地推开他的手：“我不能要，不……”
他有些生气了，突然提高嗓门，命令的语气使我没有丝毫推卸的余地：“拿着 ！你以为我是向你施舍吗？告诉你，以后你得还我！”少顷，又补充说：“不过，得用你汗水和心血换来的钱还我！”
我只好用双手接过这二百元钱。没有合适的语言能表达我的感激和决心，只向他点了点头。
章老师看完了这篇文章，心情无比激动。他把书页翻过去，盯着“陈友志”这三个铅字，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只颤抖的手。想不到当年这只被他喝住的手，今天居然写起文章来了！“小家伙，有出息！”他赞叹一声，欣慰地笑了……
不几天，章老师又收到陈友志的一封来信。信写得很长，由衷地表达了他对老师的感激和怀念之情。信是这样结尾的：“章老师，十多年后，您的学生才偿还这笔债，这是我第一次用汗水和心血换来的钱，所以我是心安理得的；但这么多年了，原谅我只能按原数还您，因为它的利息，我实在无法计算……”
胡广香，湖北省洪湖市，国家二级编剧，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被洪湖市政府授予“拔尖人才”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