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立琼：李娭毑和她的三个媳妇 | 亲情散文赛20:00
李娭毑准备娶大媳妇那会儿，她老公罗嗲正任泵厂两百来人的书记。那泵厂在当时牛气得很，进个人须县长批字。李娭毑自己呢，又在泵厂供销科做会计。最主要的是李娭毑的大儿子长得白净帅气，在县医院当外科医生。
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娶媳妇不说择个高门，至少也得门当户对吧。
偏偏李娭毑相中了在泵厂车间涂胶的小易。小易十三岁丧父，初中毕业后顶替父亲职位进了泵厂。
一个其貌不扬，既没了父亲，母亲又改了嫁的涂胶工，竟然要做李娭毑的媳妇。有好心人提醒李娭毑，找媳妇要门当户对。
李娭毑只抿嘴笑笑，心里想的是，什么门当户对，嫁夫娶妻，人品才是关键，她就看中了小易的朴实与勤劳。
就这样，小易在几百号人的疑惑与不敢相信中，跨进了李娭毑的家门。
李娭毑的大儿子虽是医生，但有大缺点——好扯谈，白大褂一脱，如没了缰绳的马，哪里人多哪里钻，从三皇五帝到瓜棚豆架，不扯到人困马乏决不罢休。
李娭毑生日这天，她的两个姐姐及侄女们都来了，一大圈人坐在客厅里只等大儿子夫妻俩下班后开饭。
大媳妇板着脸进门时，李娭毑问她老大怎么还没来。
大媳妇吼句，在扯他妈的鬼谈。
满屋的人齐刷刷望向了大媳妇，李娭毑先是一愣，随之哈哈一笑，说了句傻孩子，他妈不就是你妈呀。
后来，李娭毑的长姐怪小易没礼貌，竟然敢当长辈面骂人。
李娭毑莞尔一笑，以一句与小易无关，要怪只怪自己的崽不懂事而化解。
那时候，李娭毑的二儿媳妇早已娶进了门，大儿媳家的女儿也九岁了。
二媳妇看着性子软，实际是个倔犟得很的人。二媳妇家的儿子小天六岁了，正是个逗猫撩狗的年纪。中午刚把他从厂门口的荷塘里捞回家，太阳还没落水，就听见屋外人喊狗叫。李娭毑瞄了眼静悄悄的阳台，忙要二媳妇出去看看。
果不其然，西单元的王姨带着她的小狗博美在屋角边乘凉，小天凑上去先是用草在博美脸上撩，撩着撩着，趁王姨转身与邻居说话的机会，抓住博美尾巴提起来转个大圈，再往地上一摔，摔得博美嗷嗷惨叫，也摔得把博美当儿子养的王姨心疼万分，尤其看到小天满手的狗毛，推搡着要找家长。
二媳妇见状，二话没说，上去就给小天两巴掌，打得小天原地转了个圈。
这两巴掌恰巧被刚下班的罗嗲看到了。整个泵厂人都知道，罗嗲的两个孙崽是能上罗嗲脖子，能把罗嗲支使得团团转的掌中宝。
罗嗲迅速冲上去，把小天揽在怀里，冲二媳妇与王姨就是一顿大吼，说谁再动他孙子试试，说不就是条狗吗？大不了赔钱就是。
吼得王姨一脸尴尬，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吼得二媳妇更是委屈得拖过小天，又要左右开弓时，被赶来的李娭毑拉住了。
李娭毑将小天推向罗嗲，小声说了句锅里还炒着菜。
罗嗲看看李娭毑，又瞧瞧渐渐围拢的同事，嘴角抽了抽，拉着眼泪鼻涕满脸的小天往家里走。
后来听人说，李娭毑给王姨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直到王姨面色自然为止。
在与二媳妇回去的路上，李娭毑以她曾做过十几年教师经验总结了三点，一是当妈的打孩子，打在孩子身上，疼在当妈的心上，这世上没有比打孩子更让妈心疼的事。二是天下所有爷爷奶奶都爱孙心切，自家孙子自己能骂能打，可哪怕是孙子的娘嫌弃下也不行。所以，训孩子时，千万要避开爷爷奶奶。三是孩子撞了祸，不要当着外人面打孩子，人家会认为你有气，故意打给她看的。再说大众广庭之下打孩子，极容易让孩子产生叛逆心里，连一岁大的孩子都晓得怕丑，更何况小天是个一年级小学生。试着与他讲道理，多夸奖下孩子。人啦，哪怕活到一百岁，也爱听好话、听夸奖……
二媳妇根据李娭毑总结的三点，改变了晚上要与小天爸，给小天再来个男女混合双打教育的想法，最后让小天以写检讨书认错告终。
小天自那次写检讨书开始，当他调皮捣蛋的苗头刚冒出一点点时，只要家里人谁说句又想写检讨书吧，马上讪讪一笑，溜进了自个房里。
后来，身为李娭毑贴身小棉袄的我，问过李娭毑，那天二弟媳打小天她心不心疼？
李娭毑让我想想，我们四兄妹到如今她打过我们吗？
我能百分百保证，李娭毑别说没有打过我们兄妹，就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我们。所以，我想二弟媳打小天那两巴掌，同样也是打在做奶奶的李娭毑心上。
李娭毑只是把她的心疼与生气忍下来了。正是李娭毑当时的忍耐，才有了后来王姨老公特意登门赔礼，也有了二媳妇第二天早上向罗嗲说对不起。
李娭毑从脖子上取下金项链，给三媳妇当聘礼时，李娭毑已经退休也开始缠绵病榻了。罗嗲因不放心任何人照顾李娭毑，也早早办了内退手续。罗家的门前由以前的门庭若市，转为现在的门可罗雀。
三媳妇不但长得漂亮，年龄也小三儿子七岁。按说，三媳妇应该看不上快三十岁，又长年累月在四化建工地上的三儿子的。
可三媳妇的爹娘托人传话，之所以愿意把女儿嫁给罗家，就是看到罗家大大小小十来口人在一起有说有笑、抢着干家务活的热闹劲。尤其是经常看到李娭毑和两个媳妇手挽着手逛街的情景，觉得女儿嫁这样的人家，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绝对相信女儿一辈子不会有气受。
这点，三媳妇的爹娘真没看错。岳阳有句俗话“爹疼满崽，爷疼长孙”，意思是年龄最小的孩子与第一个出生的孙子最受家人里疼爱。三媳妇是她家的满崽，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于家务活一窍不通。
没关系，李娭毑手把手慢慢教。有人说三媳妇太娇气了。李娭毑的回答是，女孩子娇气没关系，只要不耍横、胡来就行。
三媳妇家的大宝二宝要出生时，赶上李娭毑心脏不舒服，已搬到医院家属楼居住的大媳妇赶回家，安排三媳妇去她那医院生产，然后就到她家坐月子。还反复叮嘱罗嗲，不要担心三媳妇，只管安心照顾好李娭毑就行了。 大媳妇说到做到，三媳妇坐两次月子，给大宝二宝洗澡、洗衣服是大媳妇一人的事。二媳妇厨艺好，三媳妇的月子餐就落在她手上。 李娭毑亲了亲白白胖胖的大宝二宝，一会儿看看三媳妇，一会儿又望望大媳妇与二儿媳，目光慈爱得连我这唯一小棉袄都有点嫉妒。 三媳妇的脑袋挨着李娭毑的脑袋，说她会做红烧鱼了，晚上要给李娭毑做个红烧鱼下饭。那副模样，别人还以为三媳妇是李娭毑的亲闺女。 每到这时，李娭毑会一脸傲娇说她有三个亲闺女。好吧，李娭毑是彻底地把我这件小棉袄忽略了。 我抗议，李娭毑拍了拍我额头，说我已出嫁了，想要娘宠爱，找自个婆婆去。 我才忽然发现，李娭毑拍在我额头上的手，是那样软绵绵的。我试图去牵李娭毑的手，她的手却如断线的木偶，软软地从我手中滑落。 心衰竭的病魔，带走了才六十八岁的李娭毑。大媳妇与二媳妇一边为李娭毑做人世间最后一次梳洗，一边哭喊“妈，您走了，我们再找谁说心里话去啊”……
我始终记得那个腊月里夜晚，在李娭毑合上双眼那刻，突然寒雨滂沱，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清晨……
本刊编辑
赵克明 戴晓东 庄有禄 王明军 庆 红
项 宏 苏 恩 李同好
值班编辑 戴晓东
美术编辑 杨文民 戴 剑
罗立琼 ，70后 ，居岳阳，偶尔弄文，闲人一枚。墨舞红尘中文网管理组成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