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圣凤:花下的“孩子”│情满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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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圣凤:花下的“孩子”│情满夕阳20:00

人老了,就会越来越像孩子。

公公婆婆在世的时候,经常“杠祸”。公公吃多了,婆婆说:“就你不怕肥!”公公吃少了,婆婆又说:“你以为你不会老啊!”

公公有时候也说几句很“文气”的话,如“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之类。婆婆就怼他:“你怎么知道花红不红一百日,九十九天算不算?”公公的言语能力跟婆婆比,显得那么“拙”,于是经常生闷气。

对于婆婆的“无理取闹”,公公能躲则躲,躲一会是一会,烦,懒得跟她呆一起。

很多时候,他在校园里散步,在图书馆看书,或者与老人们聊天。是个电话控,一打打半天。同事问:“你公公怎么天天煲电话粥呢?”

他是诉“苦”呢!幸亏两个女儿退休的退休,下岗的下岗,不然哪有功夫跟他絮叨。

婆婆去世了,相伴了七十年的老两口,突然走了一个,另一个便是“向晚孑立”,“深夜孤灯”。

婆婆是解放前从河南省扶沟县逃荒到安徽来的,被公公的母亲收留,算是个童养媳,那年她才十二岁。到八十多岁离开人间,婆婆把生命的七十年都献给了夫家。斗嘴,磨牙,杠祸,家常便饭,但一心一意过日子,苦了累了一辈子。

婆婆的死,对公公打击很大。再也听不到他“掰饬”婆婆的言辞了,不仅不再“掰饬”,没过多久,又开始念叨起婆婆的“好”来。婆婆在她去世以后,终于成为公公口中的“通情达理人”。

公公活到九十多岁,越老越像个孩子。

坐板凳不好好坐,非要“玩杂技”,前腿撑着,后腿撅着,椅子“踩高跷”。结果怎样?摔了呗!

天气开始转暖的时候,叫他别急着脱棉衣,一转脸就脱了。结果怎样?结果感冒了。

头几年,一生病就去找任医生,给他开点药,吃吃就好了。他对任医生赞不绝口。

后来任医生说了些“年纪大了,机器老了,这疼那痒自然”,“药吃多了不好,伤胃伤肝伤肾”,“这里好了,那里坏了,不划算”的话,公公就生气:“什么医生,有病非说没有病!”从此拒绝任医生。

六院的叶医生,很温和,要吊水给吊水,要住院给住院,这合了公公心。住了几次院后,公公又对叶颇有微词了。

“看什么病?就会量个血压!”

他怪头晕没给治好,肚子胀没给治好。叶医生说:“老人家九十多了,脏器都弱,用药得小心又小心。再说也没有啥要紧的病,人老了。”但老人家不理会,他要的是“药到病除”。

公公想换医生了,非说叶医生对他有意见。啥意见?“上一回,叫我出院我不干,他心不快活!”孩子们劝解,说叶医生医术好,公公不信。

学校工友老杨,一次上桌子安电灯泡,一脚踩空掉下来。

老杨从桌子上掉下来依然好胳膊好腿,公公羡慕得直摇头,叹自己不行。结果,老杨忽然就走了,走在他前头。

同病房的余老头,八十多岁了,虽说住院,但能吃能走,生活能自理。有时候吊完水,儿孙们还带他下个馆子啥的。公公羡慕得不得了。

下雪了,外面很冷,病房里二十四小时恒温,舒舒服服的,八十多的和九十多的聊了一下午。

傍晚时候,余老头孙子来了,祖孙一块下楼吃饭。

不久,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群人涌入了病房。老余头被平放在床,已经昏迷,医生实施抢救,折腾了一个小时,但无能为力,老余头死亡。

公公真吓着了: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余老头被抬走,病房陷入宁静。公公神情慌张,他喋喋地说:“这老头硬是医生们按死的!”

这个晚上,相邻的床铺,空空荡荡。他老人家心也空空荡荡,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要喝水,一会要小便。

天一亮公公就嚷着要出院,要回家。之前,医生一叫出院他就恼,执意不走的。

公公说:“1951年,一纸公文,18个人同时上班,现在走了17个!”

“您老人家还健在,有福啊!”

而公公的理论是:“他们都走了,我肯定也活不久。”于是过得很忐忑,活得战战兢兢。他说“死,我一点不怕”,其实很怕。

人生是个抛物线,越过了顶峰,体力下行。等进入垂老,一日一落,谷底深邃,“老”回到“小”。我公公婆婆在生命的尾部,都活得像孩子。

想起张凯丽严顺开的小品《爱父如爱子》,郭冬临严顺开的《粮票的故事》,经历过才懂,才知其内涵丰厚,余味悠长。

孝爱是花,耄耋老人是花下的孩子。

本刊编辑

赵克明 戴晓东 庄有禄 王明军 庆 红

项 宏 苏 恩 李同好

值班编辑 戴晓东

美术编辑 杨文民 戴 剑

黄圣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清明》《散文百家》《安徽文学》等多种报刊杂志。出版过《一棵树的穿越》《等一朵花盛开》《让兄弟姐妹都开花》等文集七部。作品收录于《2017中国散文排行榜》、《2018中国散文排行榜》《中国美文》等多种文学选本。获得过中宣部征文奖、孙犁散文奖、 林非散文奖、江淮散文奖、金穗文学奖等多种奖项。散文《让兄弟姐妹都开花》入选中宣部重点推荐的51部文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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