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定宇：打渔 | 小说原创 分水岭文友 37:16
家乡的三贵是个会打渔的人，虽然年纪不大，但辈分很高，我平常都和一帮孩子喊他“表爷”。三贵打渔都在夏季，只在夏季。为什么在夏季呢？想来大概是夏天天气热，方便下水。卷起裤腿，赤脚就下。我常见他这样。
他打渔的样子有很多种，我最好奇他站在水岸上，拿着两根有胳膊粗细的竹竿扛在肩上。这两根竹竿连接着一张渔网。开始的时候，一动不动。立定之后，看他快速地抖动两根竹竿。凭着三贵的判断，不一会儿就有鱼进网，而且多是胖头肥肚的大鱼，若是白天，会有许多浑身汗臭的男孩子赤脚跟着他。三贵也不阻拦，只是笑嘻嘻地叫大家不要讲话。当一条大鱼从渔网里倒在岸上时，孩子们立刻雀跃起来。后来，在这群孩子中多了一个他的帮手——三贵侄儿。三贵侄儿果然有这方面的天赋，很快习得了各种捕鱼的门道。不过三贵侄儿最擅长的并不是三贵竹竿抖鱼的功夫，他擅长的是摸鱼。这似乎是不着调的事情。
入夏，总能看见一身黝黑的他弯着腰在各个河湾田头的旮旯里乱摸，这乱摸却能凭空摸出许多鱼出来。和他一起玩的男孩子常常吹嘘他们老大会算，知道哪个河沟有鱼，有鱼多少，鱼有多大。这本领天有，别人学不来，叫人惊奇。
三贵侄儿父亲死了，那时乡下生活全靠家里的顶梁柱——父亲支撑。父亲既死，家里的重担自然转移到母亲身上。三贵侄儿想了想，自己成绩也不好，书不念也罢，回家种田。其实乡人多明白，三贵侄儿的母亲有改嫁的念头。当他知道母亲有改嫁的意愿时，愤怒的哭了，发火不准母亲离开。当天夜晚，他找到三贵：“大，教我种田吧。妈想改嫁，我想留住她。”说完，一行热泪顺着眼眶流出。三贵在昏黄的白炽灯下看着黑瘦的侄儿很是心痛。
三贵无子，膝下只有两个年幼的女儿。当他知道侄儿辍学，竟冲动的要替侄儿缴纳学费，完成学业，却被平常不怎么说话的妻子泼了冷水：“他还有娘，不至于你忙着接济。自己家里都够乱的了，还管别人闲事。”“他不是别人，他是我哥的儿子。我哥出事，我不能不管他。他还小啊。”“你管他，能管多长时间？管他了，家里两个女儿谁管？她俩上学吃饭的钱谁出？”三贵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平常不常言语的妻子，震惊她的反应。看着床上熟睡的两个女儿，三贵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一夜无眠。现而今，听着侄儿的请求，三贵依旧低头抽着烟。半天，三贵抬起头：“我想送你去技校，学门手艺，现在市里就有这样的学校，头年的学费我来出，之后你自己想办法。”“我不去，我怕妈改嫁。我要家。”侄儿已经说不出话。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所能承受的压力够大了。三贵再度陷入沉默。叔侄俩在灯下苦熬了一宿，一个红肿着眼睛，一个不住地抽烟。
第二天，昔日的玩伴骑车上学，看见不远处的河湾里，三贵侄儿弯着腰。这次不是在摸鱼，而是用洗脸盆给拖拉机加水。一群孩子呼喊着他们的老大。三贵侄儿却一声不吭，几个孩子自感没趣，先行骑车离开了。走了不一会儿，拖拉机响了。“犁田了。”几个还没走的孩子停在那里发了呆。侄儿在三贵的指导下，笨拙地使用着机器。拖拉机的响声和脚下的水流声似乎在说：这一切开始了。
此后，放假回去，还能时常看见三贵和他侄儿扛着竹竿四处打渔。只是三贵侄儿变得更高了，更壮了。农忙时节，三贵会帮衬着侄儿和嫂子打理农活，妻子没说什么，依旧保持着往常的缄默。没过几年，三贵侄儿终归受不了外面世界的诱惑，出门打工去了。临走前，留了话给母亲：妈，别嫁。等我回来。
三贵仍旧在村里种田打渔，帮衬着哥哥一家。那年入秋的一天，我们一家夜里打粮，忽然风起，大雨骤下，家里忙作一团。约莫听见声响，已经入睡的三贵打着手电赶往我家。二话没说，扛起稻包便往屋里送。我终是年小，走的不及他快。他回头笑嘻嘻地望着我：少爷很有劲。他叫我少爷。等一切收拾完毕，大家早已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是雨。爷爷留他吃片西瓜，他摆手笑说很困，拿着手电走了。
之后几年，夏天很少回去，见不着三贵打渔。寒假回去碰见，我都会喊他一声表爷。三贵老了，但布满皱纹的脸上每次都会露出笑容：少爷回来了。前年回去，偶尔发觉三贵脸上少了往常生气，行路不似当年英姿。我问奶奶，“病了。”我怅然，一代有力气的农人终逃不过疾病的纠缠。
三贵侄儿后来回到家乡，立了家室。他娶的是个外地媳妇，自己干起了收割庄稼的买卖。一到夏天，依旧是满身黝黑。新媳妇很疼他，他也很爱新媳妇。两人结婚后，我只见他下过一次水，不是摸鱼，是摘水中的莲子给他们的女儿吃。小女儿将莲蓬叶倒扣在头上，指着父亲身后晃动的波纹，嘴里嘟囔着：爸爸，这儿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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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定宇，安徽霍邱人，文学和摄影爱好者，现就职于上海睿朋程科技有限公司。在学校读书期间，个人创作的诗文曾多次见报，工作后时常通过个人微信公众号及其他文字平台发布散文及短篇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