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之:天鹅之约 | 短小说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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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之:天鹅之约 | 短小说征文原创 分水岭文友 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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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水岭杯全国短小说征文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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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幼儿园接孙子,他去幼儿园接孙女,俩人见面的时候,都怔了一下。

他的鬓角已有白发,脸上的肉松垮着,挤压成许多深深浅浅的皱纹。

她也剪了短头发,穿着老年人常见的圆领T恤,黑丝绸裤子,圆口布鞋。

他自嘲的说:快四十年木见了吧,都老了。顺手摸一下头顶几近荒芜的沙洲。

她低着头浅笑着说:可不是,四十多年了,人说老都老了。

她笑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隔着四十年的光阴,他看向她的脸,目光又快速移到别处。

因为时间尚早,早来的家长都站在校园门口等,他俩就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多说了一会话。

不过是家庭,儿女,孙子孙女的,她说起她家的老张,言语里颇为敬重,他说起那位在家操劳的老伴,目光里也全是怜惜。

换了自己,未必能做到那么好。她想。

看来,她的选择是对的。他想。

低头沉吟的功夫,放学铃恰如其分地响了,她和他相视一笑,匆匆汇入入流,像两条鱼,各自游向自己的族群。

以后每天,他们都能在下午放学接孩子的时候遇到。有时候她来的早,站在树下等,他一会也来了,手里举三根糖葫芦,说是给孙女买的,顺便给她和孩子也捎一根,他记得她小时候就爱吃糖葫芦。

有时他来的早,也站在树下,手里捏两张广告宣传页,看见她来了,就把宣传纸铺在路牙上,招呼她一起做下。她从给孙子带零食的布包里掏出两副鞋垫,说是自己在家学着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脚。他笑着说:合脚合脚。

有时她会问起他老伴:怎么不见嫂子来接孩子啊?

他说:她得在家得做饭呢,家里人多。

他也问起老张,她说老张腿脚不灵便,老是坐在小区门口看别人下棋呢。

他说老张真有福,她夸嫂子能干。放学铃又响了,像一道轻浅的银河,把他们匆匆分开两边。

日子倏忽而过,相遇却让时间叠加了新的意义和流向。比如每天下午短短十来分钟的见面,时间是逆流的,溯流而上,会经过独属于他和她的记忆丛林。

那天下雨,她拿着伞去接孩子,走到门口又拐回家,多拿了一把伞。

照例站在树下等。雨丝淅淅沥沥,不停息的拍打着黑色伞面,像无数小手指在轻轻叩门,马路上车辆交织,汽笛凌乱,一场雨似乎搅乱了所有的规则,她下意识踮起脚尖,透过清冷雨帘,看向他来的方向。

放学铃响了,他还没有来。她摸了摸腋窝里夹得温热的雨伞,汇入拥挤的家长队伍里。

后来,她一直站在树下等,他却再也没有出现。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她接孩子从校园出来,看到一个酷似他的年青人拉着一个小女孩时,她赶紧走过去,冒昧地问起他的情况。

“他是我父亲,他走了。”年青人略显沮丧地说。

她的心猛得一紧,像被谁狠狠攫住,血液刹那涌到脸上。她摇晃了一下身子,使劲按住内心波澜,急急地问:咋这么突然呢,前段时间见他还好好的呢。哦,我们以前是同学,接孩子的时候见过。她心虚地补充道。

“那天下雨,他穿着雨衣来接孩子,走到半路又拐回家拿伞,结果下楼梯的时候走得太急,从楼梯上摔下去了,送到医院也没抢救过来。那个,我们先走了啊,家里还有点事。”年青人潦草结束话题,拉着小女孩转身欲走。

“哦,好,好,你忙。”她恍恍惚惚地回应着。转过身,来不及举起袖子,泪已经像河流一样汹涌崩散。

“奶奶,你怎么了?”小男孩仰着脸好奇地问。

“没事,没事,咱回家乖。”她拉紧孩子的手,如同一截掏空的木桩,机械地向前挪动。

他俩同村,从小都要好。

那一年,他七岁,她六岁,都上育红班。“六一”儿童节,她看见其它小女生头上的红花,眼馋得不得了。他说我给你弄。溜到李奶奶家的菜园里偷摘红薯花,被蜜蜂蜇了一下,头上起一个大包。他呲着牙把花交到她手里,才大哭小叫跑回家找妈妈。

那一年,他十五,她十四,都离开家去乡中上初三,他骑自行车载她,上坡也不让她下来,背上的汗把他的白背心全弄湿了。她心疼地扯起他的背心,让风吹进去,在后背鼓成一个大大的包。

那一年,他十八,她十七,念同一所高中。高考体检,他查出有家族性心脏病,被高校取消录取资格。她顺利考上南方一所大学,但她的父母从此却不让他俩再继续来往。

她依然偷偷给他写信,他也偷偷跑到学校去看她。迎着校园里那么多纷纭的目光,她大大方方挽着他黝黑的胳膊,从梧桐树枝叶交叠的巨大绿荫下从容走过。

十八岁生日那天,他送给她一枚天鹅胸针。她明白他的意思,天鹅不但暗合了他俩的名字,还因为天鹅是忠贞的爱情之鸟。这枚胸针陪了她整整一生。

但后来,是他先妥协的,他怕耽误她,就匆匆和村里一个姑娘结了婚,给她寄了一张大红喜帖。

后来,其实也没有后来了,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只活在彼此的想象里。

她想,他会和那个青衫女子一起吃饭,下地,带月荷锄归,闲来无事,他会摘下院子里一朵娇艳的红薯花,斜戴在她的头上。

他想,她也会找到一个白衣男子,他为她描眉,梳妆,对镜贴花黄;她为他浣衣,下厨,洗手做羹汤。月下赋诗唱和,赌书消得泼茶香。

生活如同两列再无交集的列车,向着不同的远方遥遥驶去,任烟尘漫卷,终是飘散。

“喂,长眼睛没有,怎么带孩子的。”她的思绪被一声怒喝打断,朦胧的泪眼中,一辆黑色小轿车紧紧擦着她和孩子停下。

她赶忙向司机道歉,歉疚地拉紧孩子,走向回家的方向。

半年后,她也走了,平静地躺在她的小屋里,黑色衣襟上别着一枚有些黯淡的天鹅胸针,美得深情而绝望。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他结婚不到一年,妻子就撇下一个孩子,离婚另嫁了,说他心里装着别人,不是过日子的人。他此后一直未再娶。

而他也不知道,她终生未婚,退休后帮外甥女带孩子,聊以打发寂寥晚年。

外甥女看了她的遗书,就找到他的孩子,最后两家决定把两位老人合葬在一起。

也是一个雨天,当送葬的队伍陆续离去,雨水稀释了所有的悲伤,只有那块青色的墓碑孤零零地立着。碑上写着:周笑天,董如娥之墓。名字下方刻了一对天鹅,交颈而卧,呼吸相闻,沉静而安祥。

雨水顺着名字的凹槽汩汩淌下,像藏了一生的眼泪,再无顾忌的流下来。

范江华,女,笔名华之,河南省作协会员,渑池县作协副主席,作品散见于《散文》、《散文选刊》、《安徽文学》、《牡丹》、《莽昆仑》、《河南日报》等报刊杂志,出版有散文集《穿行》、《梦回雅宋》,现任渑池广播电视台总编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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