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兰:还魂|美丽乡愁原创 分水岭文友 26:00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向往的地方,有人向往远方,有人向往故乡。远方和故乡,一条通天的路在徜徉。——题记
老屋门前那棵柿子树是我奶奶让我母亲栽种的。
老屋还在,离别多年,她活在我大脑的内存条里;奶奶和母亲却不在了,她们一直活在我仰望的那片云朵里。柿子树呢,至今独个儿长在老屋前那片曾经开阔如今荒芜的空地里,数年不见,估计她已长成了参天大树,它活在我无限的想象与期望里。
我梦想,把我那吊脚楼木架子老屋打扮打扮。
从前,父辈们在山腰开山动土,披星戴月,修了三间木架瓦房。爷爷是木匠,会修房造屋,但常年给别人帮忙,自己三间木架房的装修全靠爸爸。爸爸是爷爷的徒弟,却没有学到装修的精髓,只会打挟木。顾名思义,就是把木板简单的挟在两块立木之间,窄窄的木板从低到高依次儿排开,形成整块的壁板,起防雨防风的作用。木板与木板之间没有填缝也不施木胶,生硬地拼凑在一起,装修是有点儿简单粗暴的。木板间的缝隙老是漏风,起风的傍晚,风从缝隙里穿过,发出稀碎的声音,就像小时候我们折一片树叶放到嘴边吹响的乐音,干脆而清亮,通透又深远。黎明时分,风停了,阳光从缝隙钻进我的屋子,隔着板壁我便知道当天阳光明媚,天气晴好。透过一束一束的光线,我能感受到太阳的耀眼和温暖。在光线里跳舞的灰尘给我无限遐想,它们那么渺小,那么轻微,但它们灵动多姿,不停地狂舞,忽上忽下,乐此不疲,我猜不透它们从哪里来,飞窜到哪里去,是传说中的精灵吧!有时故意挥动床上的被子或者不停地敲打桌面,发现每一束光线里跳舞的精灵蜂拥而至,看着它们激情澎湃的舞蹈,我也在光线里来回穿梭,用手臂上下切割,可是始终不被打扰的尘土,依然在一束一束阳光里欢跳着,它们成了那时我最神秘最有趣的朋友。
三间屋子变成了尺子拐吊脚楼的时候,我上了小学。
原来的三间老房子没变,顺着它的方向和尺寸增修了两间木架房,在末端连接转角房和吊脚楼,形成了长五间转角一间正房加一吊脚楼的直角形状,远远地看上去,整座房子大气威严,稳重厚实,朴素坚定。
屋顶深灰色的瓦片密密麻麻依次儿排列着,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时间看见的老屋景致绝不相同。春天,山花烂漫,春草新绿,老屋两旁的小溪安静流淌,老屋在由两条小溪汇聚后围成的三角地带安安稳稳,站在屋子对面的山坡上看回去,整个房屋刚好坐落于五道山峰末端平坦处。以老屋为圆心,山峰菱为线条,将它想象成立体的地球仪上的经纬度线时,老屋刚好在在北极或者南极,似乎由它延伸出了无数山脉。
我喜欢在不同的季节看我的老屋,尤其在冬天。大雪纷飞,云雾弥漫的冬天,老屋常年半阴半晒,晴朗的天气里只有正中午才被太阳晒会儿,但屋里不潮湿,也不阴冷,可能是地处大山腰部的挺拔地带,又是在沙石上硬凿开的一块平地上修建起的。现在想来,真佩服我的祖辈父辈们,选址时考虑周全,为我们前后四代人安全地出没创造了条件。寒冬积雪,将老屋捂得严严实实,只有屋顶上冒烟的地方是个窟窿,其它一切都是白茫茫的,房前房后的树、房屋左右的小路全不见了。我们就在屋子里,围着火坑取暖,那时就有了《大森林里的小木屋》里孩子们愉悦的体验。火坑里熊熊燃烧的木柴,散发出各种芳香,香气最浓的算香樟树,那怕干枯了很久,一到烈火里便散发出一阵浓烈的香气,这些香气透过板壁缝隙窜到我隔壁的床上,浸润着被子和我小小的心脏、血脉,以给我无限美好的回忆。有些不太友好的木柴会散发一种欺人的气息,没有异味,但是只要被它熏过,身体上总会有不适,记忆中的漆树就属这一种木柴。记得妹妹出生不久,小小的她被漆树味熏了,眼睛肿胀、全身红痒,不到一岁的她白天黑夜的啼哭,可为难了母亲和爸爸,常常通宵抱着给她擦洗、安抚。我那时最怕也最恨漆树,但没有柴火时又不得不烧来取暖。
整个冬天,我们都围着火度过,遇上母亲出门劳作不在家的日子,饿肚子是一定的,饿得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也就学会了自己想办法。我最拿手的是在火坑里烧土豆。从火房到隔壁老屋里,跨过没膝的木门坎,在三间老屋与新修房子之间的板壁外架着一副非常结实的木板梯子,土豆在老屋的楼上,我得爬上梯子,从很小的一扇门进到老屋楼上,我知道那里有被爸爸选好的土豆种子存放着。个头大而光滑、一个一个地壮实得很,比起爸爸放在堂屋角落里的那些专用来吃的小个儿土豆来,我宁可担着挨打的危险也大要去偷几个种子土豆来烧了吃。不知道是太饿,还是烧熟的土豆太香,整个冬天快结束时,老屋楼上的土豆被我烧得所剩无几,待爸爸备好地去拿种子土豆时,才发现装土豆的家什里几乎空了。爸爸阴沉着脸从楼上下来,我原以为会招来一场狂风暴雨, 但他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将堂屋角落里的小个儿土豆种进了地里。从此,堂屋里偶尔也有个大的土豆留着供我烧着吃。
为了享用新修房子的快乐,从前三间房时中间用着烤火煮饭休息等客厅饭厅厨房功能一体的堂屋腾空了。在堂屋筑起的灶台被拆了,做饭和吃饭分别都在在新修的屋子进行。堂屋空了,只剩下一口四四方方的烧火的坑和一眼深过人头的地窖没有变,后来爸爸把堂屋当作了最宽敞的晒坝,凡收获的季节,里面堆满了各类粮食。
那口火坑在屋子里显得特别孤独,那时是我最初理解的老屋孤寂冷清。偶尔,我还会撞进三间老屋,趴在堂屋火坑旁的板壁后面,透过爸爸从板壁上专为奶奶凿开的看外面的四四方方的窗口瞄一眼外面。我也学着年迈的奶奶,坐在窗边,背靠板壁,耳贴木板,眯着眼睛假装睡着了,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样睡觉,那个睡觉的姿势总让我想起奶奶。想起她83岁生日时,她的所有儿孙在老屋前相聚,她已不想走动,就在堂屋靠窗的那个位子坐着,没有明显的喜悦,只有淡淡的平静,火坑里木柴浓烟过后干净的柴灰和硕大的炭火星忽明忽暗,就像奶奶的呼吸那般孱弱。其实奶奶早已胃疼,只是强迫自己忍受着,好让所有的儿孙安心工作,安心读书,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儿孙们做的事了。两年后,奶奶走了,我也再不去学堂屋里那个位置,只是远远地看儿,好像那里就是奶奶专属的,我不忍打扰。只是在特别想念她时,就往那里看看,望一望,然后心里便有了安然,有了踏实。奶奶的隐忍和替别人想的宽容完完全全地传递给了我的父辈们,爸爸的“谎”就是从奶奶那里学来的。这种爱,让人刻骨铭心,让人老想起慈禧的一首诗:“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从那扇刚好与脸同长宽的窗看出去,就是母亲后来栽种的一棵柿子树。一到柿子成熟时节,一树黄疙瘩,没有叶子,半透明的柿子皮下紧绷的汁液就像流动的清泉,稍微一碰就可能绽开,唯美,奔放,决不忍心摘下。我和妹妹想尽一切办法摘柿子,我跑到吊脚楼上,用竹竿瞄准一个红透的柿子蒂,让妹妹在树下用篮子接,特别要求妹妹在篮子里多放几层软绵绵的衣物,防止柿子落下来破了皮。妹妹太小,我用竹竿在柿子树上用力一拧,妹妹先前对准接柿子的篮子却不知道随着柿子的方向移动,每一次拧下的柿子都落不进篮子,急得我老是说她笨蛋。妹妹不认,说她来拧,我去接,然后我们交换角色,整个下午的功夫我们就在柿子树周围活动。几乎可以触摸到金黄金黄的柿子,没有大人的帮助,我们就只得吃敲打下来的破皮柿子。我和妹妹的冬天几乎就在望柿子、摸柿子、等柿子、烤柿子、吃柿子的节奏中度过,甜蜜,温暖。如今各种柿子出现在水果店里、超市里、菜市场上,因为特别想念老屋,想念老屋前的那棵柿子树,买来一两个柿子吃吃,味道不如从前,更没有当初的甜蜜蜜的感觉。
多少岁月静好,挽留不了变迁来潮。因为离开的太久,以至于我魂牵梦绕。
我梦见了老屋。木板壁换成了砖木,齐腰的青面砖墙上刻着虫、鸟、鱼、兽,梅兰竹菊,金色的波浪线环绕着屋子的四周。腰身以上是整洁干净的玻璃窗,从外向里看去,淡蓝色的窗纱靠着玻璃,一层朦胧油然而生。晚霞照来,映衬在霞光里的老屋美轮美奂,秀色可餐,不忍打扰,不忍醒来。
我还梦见老屋周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繁华喧嚣。公路也通了,还安装了电话,接通了电源,一切都和当下的好政策新福利合拍同奏。
我真不愿醒来,我醒来就离开了我的老屋,离开了我的柿子树。
现实中的老屋多年不住,已经被风雨吞噬了当初的容颜,邋遢和衰老正在向她走来。我想象自己有一天退休了回到我的老屋的情景。我得重新修葺,老屋地处山腰,交通不便,她与外界只有两条山路可走,一条在其背面,出门就爬坡两小时,越过山峰后再继续步行到人口集中的县城;另一条在其前面,出门就下坡,半小时后到山脚便有公路,上公路则可以坐车一小时左右到县城。但就是这么个地方,却被人遗忘了,许多惠民政策无法在交通不便的山里落实,至今还留守在山里的几户人家过着最原始的生活。假如回到老屋,我便成了他们最好的邻居。我得靠自己的劳动种菜,将多年荒芜的菜园重新打理,在几近荒山的原始地带开辟出几块地来种。重新为我的老屋穿件干净的衣服,多年离开以至于她朽腐不堪,我得请人修缮。我想,唯独不需要我替她打理的就是那棵柿子树吧,她甚至可以替我遮阳避雨,若在初冬回去,那一树的柿子就是我最好的食物了。
想想,真美!
菊兰 本名王燕,供职于四川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喜爱文学,有《我的灵魂去了哪》《婆婆妈与我》《山村记忆》《石头飘香》等文发表于《未名文艺》《广元日报》《剑门关》《川信职院报》等杂志、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