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娟：黄土地上的爱情│会员作品原创 分水岭文友 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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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娟作品辑
少安和润叶、秀莲
少安和润叶
润叶是少安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昙花一现，擦肩而过。
少安小学毕业就辍学了，他十三岁就担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他十三岁就是一家人的顶梁柱，伺候老祖母，和父母一起干地里活，照顾姐姐兰花的两个孩子（她有个不成器的丈夫），供应弟弟少平、妹妹兰香读书。没有他，这家人不知道会破落成什么境地！队里穷，家里穷，老根子已经穷到骨头里，庄稼人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劳动，可年年下来，一年比一年穷，他还能上中学么，他还能上大学么？他是家里的劳力，连吃饱饭都艰难。自从辍学回家，他用他可怕的吃苦精神，拼命地干活挣工分，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队里和家里的事上。
润叶的父亲是村支部书记，二爸是县里领导田主任，后来又当上了市里的领导。润叶上了中学又在县城教书，家庭殷实富足。
他每次见到润叶都觉得温暖，像亲人，他很满足这种温暖，好像就这样已经足够了。他们一起在原西河畔散步，看看马兰花，听听信天游，这是多么美妙的时刻。他很满足相处的一分一秒，可是他并不知道这短暂的快乐也会被打破。原来润叶这次是特地告诉他，她要订婚了。
润叶要结婚了？他吃惊、震惊、惊慌失措。他马上就意识到这种反应不正常，他很快使自己平静下来，对她说：
“这是好事。人家家庭条件好……”
“可我不愿意！”润叶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少安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感到内疚、无能为力、自卑。人家是县领导的儿子，难道要去锤他一顿，揍他一顿吗！
他以前从没想过恋爱结婚，不知不觉他们都长大了，再也不是过家家的小孩了。那时候，谁敢欺负润叶，他就会把谁揍一顿，而现在呢，他感到无能为力。他有什么资格干涉她的前途，他有什么权力阻止她的婚事。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当他看到润叶的信，又惊喜，又懊恼。那封信就一句话：少安哥，我愿意一辈子和你好。
他懊恼的是不知道该怎么争取这个幸福。他配不上她，难道要她跟着自己挤在破窑里烧火做饭么，他家里连个像样的窑洞都没有。箍一个新窑，盖一个新房子对他都是很遥远的事。一个满身汗臭的泥腿把子怎么能和一个公家的女教师在一起生活呢。
润叶又到村里找了他两次，他都没回去。他在想，要是答应了润叶是不是把她害了，她应该找个城里工作的人！她现在肯定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如果她真嫁给他，和一个农民生活在一起，那生活将是什么样，她苦恼，他更苦恼！
润叶的父亲田福堂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少安根本配不上他女儿！他利用村里的各种机会让少安下不了台，而这更让少安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田福堂暗地里操纵的那次批判大会让他臭名远扬，也让他对润叶彻底死心了。
润叶，离他越来越遥远。她一定能找到更适合她的男人。放手，才不耽误她的幸福。
在那广阔的黄土地上，还有很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事；在一个庄稼汉心里，爱情只是点缀。他们心里想的是种地吃饱肚子，箍窑洞住新房子。爱与不爱，先吃饱饭再说。
少安娶了秀莲，他真的放下润叶了？
少安和秀莲
润叶就像天上的风筝，秀莲就是地上的风景。
他终于答应父亲到山西相亲，毕竟二十三岁了。在农村，再不找老婆就要打光棍了。
一个未婚，一个未嫁，他和贺秀莲就这么认识了。
连一个彩礼钱都不要！秀莲看上了他，那可能就是一见钟情，少安高大挺拔，黝黑的面庞，看着就踏实，他闲不住，是干活的好手。她也不嫌弃他家的破墙烂院，到他家就像到自己家。她勤俭贤惠，不要新衣服，不要新窑洞，不要任何条件，只要少安，这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媳妇啊。
她从小就死了娘，家务活样样会干，白面馍，饸饹面，白面片，窝窝头她都会做，地里的庄稼活更不用说，锄头镰刀，石磙石磨她都得心应手。院子里屋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她多么勤快能干！
她不嫌弃少安瘫痪在床的老祖母，不嫌弃还在上学的少平和兰香，不嫌弃姐姐家的猫蛋和狗蛋。虽然她有时候也会闹个小情绪，想分家，可是经不住少安几句劝，她又不生气了。他们结婚的时候，润叶送来了绣花的被面。秀莲奇怪怎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少安说，人家在县城工作呢。她就放心了，一个女干部怎么会爱上她的农民丈夫呢。他说的话她句句听，他就是她心里的一座山！
跟着少安，就算讨吃要饭都是放心的，只要拉着他的手，对任何事都不胆怯了。当初少安说他家是如何如何穷的时候，她连听都不想听的，穷怕什么，只要你娶我，再穷我也愿意跟你走。只要少安在，就是天塌下来她都不眨眼的。
爱是多么奇妙，没有山盟海誓，没有花前月下，却把两个人吸引在一起，他们都是只上过几年小学的庄稼人，他们都热爱那片土地，他们没命地干活，操持家业，认真生活。
他们共同撑起了这个穷家薄业，少安专心地干事业，盖砖场，每次只要缺少资金，秀莲就跑到娘家借钱，她娘家孬好是酿醋的，也算有一点积蓄。她恨不得把娘家的东西都搬来帮他，为了她的男人，她什么事都肯干，再多苦都能吃！积劳成疾，她得了肺癌，在少安的事业刚刚红火的时候，在双水村小学的捐款仪式上她倒下了，可怜的秀莲她还没来得及享受少安的成功就死了。她又是幸福的，她拥有少安最深的爱。
剧照
润叶和向前
他们的婚姻冰冻了八年，名存实亡，已经走到了尽头。直到他的腿被车轧断了，他们的关系突然有了转机，但这决不仅仅是因为同情。
以前润叶喜欢少安，可是少安结婚成家后，她的心就死了。她的婚姻是政治因素，是被逼无奈，也是心灰意冷的选择，可能在她心里已经容不下爱情的位置。
她全心扑在事业上，冷若冰霜，对少安的爱已经成了过去，她是理性的人。其实他也不是讨厌向前，就是对他没有爱的心动。
现在向前摔断了腿，她的心突然软了，这也是因为她，因为她才喝醉酒开车，因为她他才麻醉自己。她是善良的，有感情的女人。他在这场婚姻里有什么错，可是却被冷战了八年却无怨无悔，更重要的是他对她家人还那么好！
善良是感情的基础。
他们和好了。
爱是柴米油盐，不是甜言蜜语；爱是她为他端屎端尿，换衣盖被；爱是他为她做饭炒菜擦桌拖地。他坐在轮椅上，还每天把炒好的菜端到饭桌上，只为她下班就能吃到热腾腾的饭；他坐在轮椅上，还想着出门找个修鞋的工作，不想让别人养着他；他坐在轮椅上，缝着她穿烂的鞋。他一点都没有灰心气馁，因为润叶接受他了。
她买菜他做饭，他并不自卑。他们没有虚无缥缈的浪漫，只有平平淡淡的日子。
润生和红梅
在上学的时候他们没有任何交集，红梅当时喜欢顾养民。红梅是心高气傲，争强好胜，有梦想，拼命往上爬的人，她看不上比她更穷的人，攀上顾养民至少可以过上吃商品粮的生活。她是有虚荣心的，可是并不让人讨厌，因为她很努力，很真诚，对养民也是真心的。
然而她仅有的梦想也破灭了，就在快要实现的时候，就在即将迎来美满婚姻的时候，一切瞬间改变！顾养民父母知道她以前的“丑”事！她曾经无意当中偷了几个手绢，她不是小偷，可是百口莫辩！更让人心碎的是连养民也不相信她！一切都结束了，只能说明他根本不爱她！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这根本不是爱！至少不属于她！上下层的阶级融合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毁于一旦！
红梅匆匆嫁人生子，不料才两年丈夫又死了，她又陷入困境。一个人带着儿子摆地摊卖饺子。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的梦想在平淡的生活中早已消失了。可是连平静的生活维持起来都难，活下去都已竭尽全力！村里的老光棍天天骚扰，白天晚上她都是心惊胆战。
她根本不敢多想，润生来帮忙只是因为仗义、友谊，她一个寡妇怎么配得上他呢。当润生执意非她不娶时，她激动地热泪盈眶。
润生就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善良温和，红梅的卑微激发了他的同情心和保护欲，在她面前他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红梅勤快又善解人意，有文化有见识，又是同龄人，他们有共同语言，无须沟通就心有灵犀。她卑微但不卑贱，她坚强但不固执！她认真生活，热爱生活。
爱，是建立在现实生活的基础上，而不是风花雪夜。他们能在一个锅里吃饭，那就是最浪漫的事。
王满银和兰花
作者给王满银一个温暖的结局，可能是怜悯同情兰花的辛酸吧，这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一个浪荡了半辈子的男人终于回家了，一个一事无成的、被人嫌弃的男人最终只有老婆孩子接纳他。他，农村的懒蛋二流子，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啥活不干，不种地，不干正事，整天出去瞎逛，不管老婆孩子的死活。
他就是个逛鬼。
他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事，乱七八糟，没有一件成功的，穷的连路费都没有，只有在外面继续瞎胡混。他贩卖老鼠药，被抓去“劳改”；到上海贩卖木耳，不了解行情，赔了又被警察抓了；贩卖手表，又是假货被人识破。他还贼心不死，沾花惹草，伤害了妻子却不知悔改，死皮赖脸而不自知。
兰花带着孩子在大年三十等他回家，一辆车过来了，下来几个人，没有她男人，又一辆车来了……最后一辆车来了，还是没有，天已经黑了。兰花只好拉扯着俩孩子回娘家过年。
他的前半生是恬不知耻，浑浑噩噩的。作为父亲，他没有给孩子什么父爱；作为丈夫，他没有给妻子婚姻的幸福。他是没有责任感，没有担当的男人。
就这么潦草地生活，稀里糊涂地过日子，像乞丐一样流落街头。
有一天突然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那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人是谁？几十年了过去了，他老了，老的连自己都不敢认，破破烂烂的衣服，一分钱没有，天天露宿街头，今天给别人打个短工挣几块钱，明天没钱了就到处要饭。别人给了一碗饭，他就感激涕零。
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让人痛恨厌恶，竟然还有点同情？
有一个重要情节，金富找他合伙做生意——偷东西，他竟然拒绝了，还是毫不犹豫。他都穷得叮当响，还不愿意当小偷！他宁愿要饭也不愿做贼！他糊涂了半辈子，在那一刻没有糊涂；他愚蠢了半生，在那一刻，聪明了一次。
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他突然想回家了，折腾的半辈子一事无成，他是没用的人，可是回到家他就是最有用的人，他的老婆孩子还在等他。他的老婆只要看到他就知足了，哪怕一分钱没挣。他的孩子见到爹了也高兴，他们有爹了。
兰花受了一辈子苦，却不怨恨王满银，毕竟他是她灰暗青春的一道光，第一次亲她一口的男人，她的男人她不怨。
剧照少平和田晓霞、惠英
田晓霞是少平真正的恋爱，一个青春的美梦。作者为什么把田晓霞写死（为救孩子被洪水卷走），就是梦醒了回归平凡。她太完美，大学毕业生，省报记者，干部家庭。如果不把晓霞写死，就会重复少安和润叶的结局，还是要分手，那更让人不能接受。
少平的结局是回到煤矿，迎接他的是惠英和明明。
这预示着什么？
一切又回归平凡。轰轰烈烈的爱情终究烟消云散，少平向现实妥协了。他失去了晓霞，也没有选择金秀，也放弃了到省城闯荡。想当初他决心离家出门闯一番事业，那是多么执拗，多么豪气万丈！而现在呢，就只能一辈子挖煤，如果他选择惠英，那就永远也翻不了身。
惠英是他师父的老婆。师父在煤矿地底下挖煤，被钢筋穿破肚子死了。他常常照顾她们孤儿寡母，砍柴挑水啥活都干。那更像亲情，而不是爱情；更像姐弟，而不是恋人。一个是文盲、一个是高中毕业生；一个是带着孩子的寡妇，一个未婚，他们在一起会有什么结局。惠英不像红梅，有文化。惠英更像他的长辈，给他洗洗衣服做做饭。或许是在她那里找到了家的温暖，或许他已经向现实屈服，或许他不想再挣扎。
惠英接丈夫的班在煤矿干活，那是她的荣幸，是她赖以生存的资本。可是少平能选择煤矿吗，他应该有更好的前途，他应该到外面的世界闯闯，而不是被拴在这里。惠英不仅是他的羁绊，还是他的锁链，不仅锁住了少平，也锁住了他的梦想。
田晓霞是梦幻，惠英是现实。
惊天动地的理想最终归于平凡，在那片黄土地上，他们平凡的活着，平凡的死去。
刘秀娟，毕业于西南大学，高中教师，皖西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太原师范学院学报》《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绵阳师范学院学报》《内江师范学院学报》《名作欣赏》《邢台学院学报》《广州广播电视大学学报》等学报上发表过数十篇论文。已发表散文《奶奶和父亲》《童年拾趣》《旧楼梯》《开往重庆的绿皮火车》，诗歌《刘秀娟诗歌十二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