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刘光武: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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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刘光武:顽童刘光武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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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的四方塘是一个店头子,这地方住的人家不多。因为是红星公社所在地,三个大队在这接壤,两条省道走这交叉形成十字路口,旁边还有公家开的日杂、百货商店。三、四家瓜果、零食小摊。加上一条四季流淌清澈见底的小河,所以这儿成了方圆几里大人们茶余饭后常聚的地方,更是孩子们的游乐场。

四方塘人家虽然不多,来这玩的孩子却不少,那年代不提倡计划生育,一家有五六个孩子属正常。小孩上学算是副业,可以随便逃学。学校要响应公社安排的政治运动,三天两头放假。

马世禄家就住在这店子上。他老婆一气给他生了五个儿子。大儿子取名大雷(原名打雷)。今年15岁,身材矮壮,机灵过人。他是四方塘店子上的孩子头;二儿子叫暴雨,比大雷小两岁,外号愣头青。他和人打架就地取材,砖头、石块都是应手的家伙,指哪打哪,眼睛不眨;11岁的三儿子名叫刮风,此位钢牙初长,扑咬之术十分了得!一但把对手咬上,脸被抽肿,也不松口。打起架来是两个哥的得力帮手;9岁的老四唤着连阴。体胖、脸大、眼小,憨态中藏着狡黠。哥哥们交给他的任务就是专门看管4岁的五弟起雾。两个老小都不白给,一但遇到雷、雨、风三位哥与人厮杀,一边传递棍棒石头,一边放声大哭助阵,骂对手祖宗八辈,外加三代旁系血亲。对手气恨交加,恼羞欲死,方寸大乱,败的落花流水。再看哥几个,一路欢笑,齐奏凯歌还。

马世禄不愧是地主的后代,给五个儿子起名分别记录了他们出生的天气形势和政治气候。

马世禄是天生一块“投机倒把”的料。从四方塘到县城一百里山路,一年四季不知被他用脚丈量了好多遍。不过同样是“投机倒把”,他赚得大都是巧钱。象扛树这种蠢力气活他不干。贩茶叶、板栗、水果、蔬菜这一类他常常和别人合伙干,互为帮手,相互照应。而在县百货公司门口偷偷摸摸倒卖粮票、布票则是他一个人单干。粮、布票有真的,也有仿真的。有时候他就带着大儿子大雷,仿真的就藏在大雷身上。这孩子手眼身法非常人可比,所以爷俩配合从不失手。

日子转眼到了清明节。马世禄揣着卖粮票、布票赚的钱摸到山沟里地下纸棚,这里秘密生产火纸。他批了一百刀火纸分装进两条麻袋,挑在肩上星夜往家赶。他边走边盘算,火纸贩给集上小店,每刀能赚2角5;私下里再改刀,又多出20刀纸来,这一算下来能赚35元。快赶上公社干部一个月工资了。马世禄初中毕业,随他地主老子爱看书,能信口编打油诗。他一边走一边念:山里买货山外卖,一趟能赚几十块。又有酒来又有菜,谁去跟你学大寨。

马世禄一想到即将到手的大钱,格外兴奋。脚下生风,一百刀火纸本来就不重,天蒙蒙亮就赶到了四方塘路口。

“站住!,麻袋里装的什么?”几个“市管会”和公社干部从路边树林里闪出来。

马世禄脑袋嗡一下子。完了,到家的货泼了!干部们七手八手打开麻袋。“你倒卖火纸,该当何罪?”

马世禄明智。投机倒把被逮住多了,不是十分在乎,平静地给自己总结三条罪状,对干部们说:“一,投机倒把。二,宣扬封建迷信。三,屡教不改。”

为首的干部一声冷笑:“知道就好!火纸没收,挑到公社会议室;人送‘学习班’,等候批斗。”

大雷中午去“学习班”给他爸送饭,一路上边走边玩。爸是学习班的“老油条”,他送饭也是老猫上锅台----熟套。他绕道小河边的树林,把饭放在一边,拿起弹弓打几只斑鸠,预备明天中午给他爸下酒。大雷玩一样精一样。就说这打弹弓,鸟只要在射程内,不管它是呆着、跳着、或者是扎堆嬉戏着,只要大雷弹弓一响,鸟必应声落地。一石二鸟对他也不算啥稀奇。他把打落的几只斑鸠藏好,准备送完饭带回家。

大雷把饭递给爸,见他一脸的愁容,并不像往日在“学习班”无所谓的样子。大雷人小心细;“爸,哪不对劲?”马世禄把饭接过来放在一边,对儿子说:“这会俺家惨了!价值五、六十块钱的火纸被没收了。”

“火纸放在哪?”大雷一听就急了。

“公社会议室呗。”大雷噢了一声。回家忘了绕道树林把几只斑鸠带走。那几只斑鸠也算落得个善终,永远葬在生它养它的那片树林里了。

大雷把正在看画书摊的二弟暴雨喊到一旁,小声地说:“俺家的火纸被公社没收了,放在会议室里。我刚刚趴在后窗户看过了,整整两麻袋还有俺家扁担都锁在那屋里。俺俩要给偷回来。”

暴雨鼓着圆眼:“走,斗!喊刮风过来看摊子。”

大雷一把捂住暴雨的嘴,小声地说:“大白天的,去抢啊!你想跟爸关在一块?夜里俺俩去偷,懂吧?”暴雨点点头,像是明白了。

四方塘店子上唯一的画书摊是大雷小弟兄几个经营的。因为它还算不上“资本主义的尾巴”,顶多是尾巴上的几根毛,所以还犯不着无产阶级去割它。大雷手巧,他会做木头枪、火炮枪、铁丝枪、弹弓。他就把这些“武器”卖给手下那些孩子,并根据购买“武器”多少、价款高低分别封他们“军长”、“师长”、“大队长”、“小队副”,晚上指挥他们分班“打仗”,都要带上“武器”,没有买“武器”的自然是“虾兵子”或“日本鬼子”,并且常被他弟兄及手下“修理”。大雷常用卖“武器”的钱做赌本夹在大人堆里压牌九。他眼明手快,人小鬼大。点子拿小了,推家吃钱,一看他压的是一分钱独头;他点子要拿大了,推家赔钱一看他压的是一毛钱两道。大人们赌钱,推来搡去不注意趴在桌拐里的孩子,让这“投机倒把”门里出师的孩子有了可乘之机。小小年纪就会赌假,偷换牌兼暗调赌注。所以凡赌必赢。从牌九桌上哄来大人的钱又交给他爸在县城里买画书,投资画书摊扩大经营;还有的孩子为讨好大雷弟兄,或者找大雷帮助“报仇”自然要向他进贡画书。所以大雷弟兄画书摊日益兴旺。一到星期天,旁边就围满了小读者,连一些大人们也挤进去津津有味地二分钱一看。

虽然弟兄俩计划好夜里去公社偷火纸,可表面上还要装着没事一样,晚上的例行活动照常进行。天一黑,四面八方的孩子就草草地吃了晚饭赶到店上玩“打仗”。他们携带各种“武器”吵吵闹闹的聚集到一起,听候大雷指挥。大雷点名把他们分成四支“军队”,任命了4个“司令”。这四支军队分别是“解放军”、“国民党”、“日本鬼子”、“美国”。大雷指挥这四支“军队”互相厮杀,一场“关公战秦琼”式的“战斗”在月光下的四方塘打响了。“战斗”异常激烈,喊杀声一片。有滚了一身泥的,有衣服扯破的,有撵掉河里的,有头被打出血的。不一会儿就有人向大雷报告,谁谁不遵守规则,被他的“手枪”“打死了”,居然还继续参加“战斗”;谁谁孬斗,没有“枪”拿棍子打,要枪弄熊吗?大雷严厉训斥那些没有买他“武器”还“孬斗”的“坏蛋”,问他还想不想玩了,不想玩就滚回去。被训的的“坏蛋”都低下头表示服从,再不敢了。

“仗”打了两个多小时,有的孩子已陆续被大人领回家了。大雷也准备宣布解散“队伍”,他心里惦记着偷火纸的事。突然,他们看见远处山岗上有汽车灯光摇晃着向这边靠近。有孩子惊叫:“来汽车了”。这条路上很少看见汽车,夜晚就更加稀少。那是一个宣扬战争,标榜英雄,全民皆兵的时代。仿佛消灭日本鬼子是八路军的天职,打过路汽车则是这群孩子的义务。大雷一声令下:“注意隐蔽!”孩子们迅速埋伏起来。有的藏在大树后,有的趴在河沿边,有的跳进沟里,手里攥着土块或小石头。汽车越来越近,大雷又发出命令:“准备!”大雷打汽车有经验,必须迎头打才不会砸空。如果瞄准了打,汽车会逃掉。“打!”大雷一声令下,“噼噼啪啪”的石子砸在汽车驾驶室和车厢上。汽车猛的一个急刹车,轮胎在石子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受了伤的野兽发出的惨叫。大雷一声令下:“撤!”这群孩子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今晚的“四方塘之战”正式结束。

大雷和暴雨没有径直回家,而是趁着夜色摸到公社会议室后窗户下。凭他的身手,卸一扇窗户也就是两三分钟的事。干这个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害怕。那时候阶级斗争的弦绷的很紧,“地富反坏右”惶惶不可终日,如此高压形势,谁敢轻举妄动?如果不是“被犯罪”,几乎人人是良民!正因为如此,公社大院无需提高警惕,不像如今大小单位和小区皆有保安,震慑犯罪分子。大雷兄弟常在公社里玩,深知公社安全防范近乎为零。你想,谁吃了虎胆敢偷人民公社?所以弟兄俩翻窗入室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把两麻袋火纸传到窗外,扁担是现成的,暴雨挑起就要走。大雷说,不能就这样走了,给他们留点破案线索吧。暴雨问怎么留?大雷说,正好尿来急了,到屋里把尿尿了。于是,弟兄俩二次进屋,掏出小鸡鸡,给会议桌上杯子挨个儿撒满,暴雨说,我还想在桌上屙泡屎。大雷说不行,屙屎了没准儿他们就知道了是孩子干的,一人一泡尿让他们闻去吧。

大雷小人书看得多,他效仿绿林侠客,偷盗之后在现场留下印记,以示明人不做暗事。会议桌上满满五杯童子尿大概是古今中外偷盗史上绝无仅有的现场物证。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暴雨这孩子有点缺心眼,偷火纸的事在别的孩子面前说漏了嘴,很快就传到朱大吹耳朵里。朱大吹原外号朱大嘴,是朱大庄上朱屠户的大儿子,比大雷大一岁。因为他始终不服大雷,而且多次扬言要和大雷公开比武,争夺第一把交椅,所以大雷送他个外号“朱大吹”。

大吹跟大雷结的“仇”不是一天两日了。平日里大吹在自己小圈子里呼风唤雨,从不单枪匹马到四方塘店子上玩。去年临近春节,公社大院放电影《南征北战》,这对大吹太有吸引力了。不能不去,去了大雷又不会放过自己。虽然大吹提前托人向大雷示好,可没用,大雷一定要在公社大院陪他练练。

放电影的那天晚上,大吹来了。大雷很高兴,心里说有种,看我怎么收拾你。但大雷高兴了一半就不高兴了,他清楚看见大吹和他屠户老子手拉着手,一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架势。大吹斜着眼睛看着大雷,鼻子里哼一声。大雷心想,正面进攻已不太可能,只能想点子暗算了。

电影放了一大半,朱大吹已经完全沉浸在《南征北战》激烈的枪炮声里。他瞪圆了眼睛,咧着大嘴,和剧中的正义之师一样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大雷悄悄地潜入他背后,拽下了一个孩子,上了这孩子站的大板凳。露天的银幕上枪炮声正急,银幕下一片漆黑安静。大雷解裤腰带将憋急的一泡尿对准大吹的后背,飞流直下,尽情渲泄,酣畅淋漓。大吹穿着棉袄棉裤,在第一时间里一点也没感觉到那泡热尿给他的温度。电影一结束,棉袄后背已结成冰,后脊梁一阵刺骨凉,大吹不由得摸一把后背,手放在鼻子上一闻,明白了。大吹一眼看见站在远处洋洋得意的大雷,他指着大雷的鼻子说:“明晚十字路口见,有种和我单摆。”大雷冷笑说:“我等你。”

第二天晚上,四方塘十字路口早早地升起了两堆篝火,很快就聚集了两大阵营的孩子和一些爱热闹的大人。以马大雷为首的“马家军”面南背北一字排开。暴雨、刮风、连阴、起雾四个弟弟和“军长”“队长”“战士”都站在后面助阵。一个个武装整齐,脸上带着胜利的笑;站在对面以朱大吹为首“朱兵团”虽然不占数的优势,但“队伍”里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显然增强了他方的战斗力。再看朱大吹着装,大雷忍不住笑。可能是被他尿湿的棉袄棉裤洗了没干,大吹穿着他屠夫老子肥大的袄子,他妈的花棉裤,腰里还扎了根皮带。棉袄上满是油腻,在篝火的照耀下更加明光照眼,整个一少年丐帮帮主形象。在大人和大孩子的主持下,双方很快议定了比武规则:一,朱马二人单打独斗。二,赤手空拳。三,摔跤分输赢。四,受伤自理。五,战败方向胜利方敬献画书10本。

一个上高中的的大孩子宣布比武开始。大吹解开武装带,甩开油袄子,褪掉花棉裤,挽了挽球衣球裤,紧了紧鞋带,晃着肩走到中心场地。大雷也脱去棉衣服,走到大吹面前。两大阵营的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个个屏住呼吸,瞪着眼睛。大雷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粗胳膊粗腿的大吹,心里默默赞叹:果然是屠夫儿子!不缺肉吃,身体就是棒。早听说这家伙有劲,可你没领教我的力气,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俺大雷厉害。双方一交手,大吹伸双手就想抓住大雷两臂,大雷有心跟他较较劲,并不躲闪,而是一反腕也抓住了大吹的两臂,两个人同时一用力,大雷感到像有两只铁钳夹住了自己双臂。大雷身经百战,专业打架的主,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他心想坏了,凭力量根本不是大吹的对手。在大吹的推动下,他不得不一步一步后移。大吹咬着牙,心里说:你小子仗着人多势众,一直欺负我不能来店子上玩。昨晚浇了我一身尿,害的我穿娘老子衣服,走到哪人家都捂着嘴笑。今天要让你知道我是朱大嘴不是朱大吹。大吹想到这,咬紧牙关,化仇恨为力量,他猛一发力,狠命一推,大雷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一时没有爬起来。“朱兵团”一阵欢呼。暴雨捡起一块石头就要冲上去,被旁边的大人夺下喝住。那个大孩裁判宣布第一回合朱大嘴胜。

大雷知道,自己一站起来,大吹就会趁他立脚未稳二次将他扑倒。对大吹只可智取,不能力胜。大雷假装屁股疼挣扎着慢慢起来。果不出所料,大吹求胜心切,一个泰山压顶猛扑过来,欲将大雷再次击倒,轻松取胜。大雷早有准备,迅速往左一闪,顺势双手抓住大吹右臂,使了一招顺手牵羊,脚下用力一绊,只见大吹收脚不住,往前窜有两米开外,摔了个狗吃屎,脸和双膝都冒了血。裁判宣布:第二回合马大雷胜。

第三回合是决胜局,双方都不敢大意。大吹人高体胖,加之才摔了一跤,受了点伤,行动有些迟缓。他几次都没抓住矮小灵巧的大雷。大雷闪转腾挪不敢让大吹得手,四处寻找战机,欲出奇制胜。大雷游而不击,大吹抓不住他,有劲使不上,只急的嗷嗷叫。两人就这样拉锯式运动战,大吹渐渐有些体力不支。突然,大雷停止躲闪,站着不动,脸色大变,像是受到惊吓。他低声对大吹说:“你妈来了。”大吹猛一回头,一看没人。刚要问在哪,大雷用尽平生力气一头撞来,正中大吹胸口,大吹一点防备没有,站立不稳,倒退好几步,扑通一声摔了个仰面朝天。“马家军”轰然大笑,“朱兵团”个个顿足捶胸。裁判宣布比武结束,马大雷胜,朱大嘴敬献画书10本。

大吹从此更恨大雷了。他打定主意,要想打倒大雷,只有到学校检举大雷的“累累罪行”。先告发他“历史问题”:卖“枪”、赌博、租书、贩假票证。再揭发他最近又犯下的新罪行:偷公社火纸,往公社领导杯子里撒尿,指挥并参于砸汽车。

学校接到大吹的举报,感到案情重大,及时上报公社。公社立即成立专案组,开始调查马大雷案。

大雷知道这次是大祸临头了。自己如果不跑肯定要被抓,他悄悄对暴雨说:“其实我早想走了,听说离着很远的地方住着一些老红军,他们在那休(疗)养。老红军年龄大结婚迟,没有儿子。我去投靠他们,给他当儿子。那里一定有吃有喝有玩的。还有真枪,长大了还能当官。你不能跟别人讲!”暴雨一听就急了:“把我也带去。”大雷低声说:“不行,等我那边搞好了才能来接你,”

当晚,大雷背着他的黄书包,里面放着几件单衣、弹弓,和他攒得一点钱,偷偷地爬上了一辆过路汽车,从此离开了四方塘。

在公社和学校的整治下,四方塘的夜晚变得宁静了,再也没听到孩子们的喊杀声。

马世禄夫妇想尽了一切办法寻找儿子大雷,没有一丝线索。大雷妈第二年眼睛瞎了,四方塘人都知道,那是她想儿子大雷,哭瞎的。大雷的弟弟们不再摆书摊,再也没有和别的孩子打过架了。

多年以后,四方塘 的人们也渐渐地淡忘了大雷这孩子。

作者简介

刘光武,市民协副秘书长,叶集区工商联总商会副会长,叶集装饰建材商会会长,《未名文艺》副主编。

叙事│刘光武:寻找

情感│陈绪敏:爱你,直到临终那一刻

记忆│赵克明:少年牛事

随笔│曹承芳:小区里的女理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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