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5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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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5.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中篇小说)邵有常 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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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井小芹调到县政府那天,李银田书记就知道,她走了,远了,不再属于他了,不再围着她转了,不会再在他怀里撒娇、哭泣了,他心里空空的。就像自己常年戴在身上的玉器,天天把玩她、滋润她,现在,刚刚开始有些水头了、包浆了,又要送人了,戴在别人的手腕上了。他很难受,好几次一个人呆坐着,眼睛湿湿的。

果然,从那以后,李银田一共才拉过她三次手,而且只限于拉手了。

这拉手可不等同于握手,从形式上看有类似之处,但内容上有质的不同,握手只是礼仪,时间上有短有长,但不管怎么个握法,都是抓住后即定型,以同一形态直至结束。拉手就不同了,可移动,可抚摸,可用手指轻扣,又可有节奏地用力,能传达很多复杂的感情或者只有两个人能懂的某种暗示。

第一次拉手是在一次会后,小芹当上科长两星期了,各乡镇书记在县里开会。晚上,井科长来到李书记的房间,他关上门,井科长又打开了,也没坐,只拉手,例行公事般的问候,十分钟不到,走了。养花人对将死未死的花儿仍抱有复活的妄想,只要还有一片叶子是绿色的,还是小心的浇水、施肥,不甘心花儿就这么没了。刚才,井科长不让关门,又说了“感谢李书记过去的关心、支持,以后,各自珍重,各自安好”之类的话,最后一片叶子也黄了!他彻底心凉了。

可怜的李银田可能一直都不懂,井科长的身份和角色变了,她已不是以前那个风风火火的小芹了,本着对过去的怀念,她还给你拉拉手,这已经是很重情重义的了。

本来,多情的李书记还抱有奢望,在小芹拉手的同时,贴近她身边,轻声地、温情地“关门吧,我们悠一盅。”以前,李书记提议“悠一盅”的时候,小芹就会顺势倒进他的怀里,随手轻捏他的命根子,化为多姿的云朵,将大幕开启前的序曲调得行云流水般梦幻。大戏的高潮往往就那么一段,时间很短,一、二次颤动过后就没了,序曲做足了,把情绪、精力都调节过来,为大戏的高潮做好铺垫,高潮才更是高潮。这种美妙很多人不懂,何香儿就不懂,何香儿固然美丽,但终是一条不会戏水的鱼。李书记在家也和何香儿说“悠一盅”,她倒也配合,关了灯,做贼般的脱去肚兜,僵僵地躺下,静等开始,直奔主题。李书记现在对她越来越不满意了。领导讲话前,要有若干副职反复强调:某某领导将做重要讲话,如果领导一开场就讲,往往失去效果。何香儿总是没有铺垫,没有序曲,不安排“副职”,他当然不满意。

李书记虽然文化一般,但境界很高,他理想中的“大戏”要达到四重标准:

迷离的眼神

渴望的表情

挑逗的动作

娇羞的呻吟

迷离的眼神会让你尽快进入状态,开始点火、升温;渴望的表情是对你的认可并充满期待;挑逗的动作会让你迅速完成充电,有一种油门到底即将出发的动力;娇羞的呻吟会让你的战斗力一直亢奋,产生战胜一切的雄心。如果某一元素不到位,都是失败的。就像一场演出,演员的动作要优美、灯光要追着主角,音乐要适时推送。

“悠一盅”是当地一笑话。有一栾姓寡妇,拉扯一儿子,儿子结婚了,小两口夜夜亲热,白天里,回味有余,仍想调侃,又不好当着长辈的面直说,约定:以“悠一盅” (民间喝杯酒的意思)为行房事暗号。自此,小俩口常说:“今晚悠一盅?”、“昨晚没悠好”、“昨晚你悠的太猛了”。栾母急了,一日,对小两口说:儿啊,你们刚成家,节省着点啊,你俩怎么夜里还喝酒?有时还连悠二盅?

井科长虽然不再与李书记“悠一盅”,但她还是很重情谊的。她曾五次打给李书记电话,为他确定了民政局长的努力目标,又多次在戴部长面前说李书记怎么怎么适合当这个民政局长,“绝对比现在这个局长听话,绝对会对你儿子好”,戴部长终于被打动了,被儿媳的二个“绝对”打动了。在小芹到政协的第三个月,李银田同志任民政局长的批文传到乡下。

井小芹是重情谊的,也是爱憎分明的。那个帮他认表识钟的瘦高王老师被调到县政府了,是小芹帮他运作的,他材料写的好,现在已是县委书记的秘书了,很威风了。上个月他带着教育局长回到母校,一口气给母校安排了五大提升工程,教育局长拍着胸脯:立即行动!保证完成王秘书交办的!相比之下,那个当众取笑过小芹、产生了“三点八十五”故事的侯老师就惨了,教研室主任被免了,民师转正也落空了,全校也只有他一个还是民师身份了!侯老师后来经常说:“生活告诉我们,永远不要图一时之快!生活告诉我们,永远不要取笑别人!”

实际上,生活还告诉小侯,永远不要去取笑一个口袋有银子并哗哗响的人!

第二次拉手是局长和县长的时候。井县长分管民政,李银田局长向她汇报工作,饭后,按照惯例去了歌厅,包厢里灯光暗,李局长就拉了小芹的手。

当了民政局长的李银田这次没有提“悠一盅”,拉手时也仅轻抚了两下。她外型上的变异已让李局长失去了“悠一盅”的兴趣了。在政协当主席时,已与戴公子结婚了,接着生了儿子。当县长的时候,体形像吹了气的皮球,小肚子胀得挺大,宽大的外衣仍掩盖不了她那团团颤动的赘肉。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李大局长已在和别人“悠一盅”了。县民政局是个大滩子,“科委办局”中民政局有三大特点:钱足、权大、美女多。这里福利好,事又好办,不需要什么文化和特长,所以成了各色有路子的人安插自家人的好去处,各科室花枝招展的女孩多有极深的背景。李大局长是知道这些套路的,所以一开始他是很谨慎的,和部下交往也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她们不断地“挑战”他(后来纪委找他谈话时,他就是用了“挑战”这个词,并把一直很严肃的办案的人讲笑了)。

办公室主任小叶子就是第一个“挑战”他的,她向他汇报工作时,不是坐在办公桌的对面,而是站在他身后,不时地弯腰指着文件的某一行,轻声唸着,热气吹在他的耳边,酥酥的,痒痒的,她的胸时不时地“挑战”一下他的肩膀,如是再三,两周后在省城开会时,将他拿下,一夜悠了三盅。第二天中午散会,临退房前,小叶子又溜进李局长房间,还要了一次,名曰:补课。他俩后来的暗语不再是“悠一盅”(“悠一盅”太土气),是“上课”、“复习”、“补课”。这“上课”、“复习”、“补课”的意思又是各不相同的,深着呢!毕竟是城里,城里的暗语也很有文化啊。

先后“挑战”李局长的有好几个女孩,李局长作了认真的分析、比较。小叶子很白、很浪,但好权;惠子很甜、很会制造浪漫,但太猛、太旺、太在乎钱;最令他难以忘怀的是晓芳。晓芳既不要权,也不要钱,长的像日本美女似的,清秀的脸上略带丝丝愁苦,又有些深沉,是《红楼梦》里秦可卿才有的那种凄美的深沉。与丈夫长期分居,独居一室,小屋布置的很温馨,很书香,茶具也特别讲究。她的最大特点是无骨,从男人搂住她开始,就软了,软到无骨状态,似一团云,伴上她软软的浅吟,两人会达到融化的最高境界。但也有令他尴尬的时候,有一次李局长兴冲冲开锁进屋,竟见老局长也在,而且显然是云雨后的凌乱!为此,她的形象在李局长心中便大打折扣(晓芳的历程和心路很复杂,后来,小城有个作家专门以她为原型写过一篇小说,书名《畸婚》)。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小芹拉手是悲伤的、凄凉的、沉重的——即刻起,李银田已不再是局长了!井县长代表组织和他谈话,谈话结束时,拉了一下,这一次,拉的很长,相互看着,而且双方都有流泪的意思。

井县长因工作成绩突出,民主推荐得票又高,即将升职到市里工作了,在与县委书记最后一次汇报工作时,书记告诉他:鉴于李银田同志犯了严重的错误,决定免去他民政局长职务,保留公职,提前退休。你一直是他的分管领导,还是你去宣布吧。

李银田太重情了,他力荐小叶子当上副局长,小叶子胆子太大了,救灾的款子她截留了三分之一。李银田太单纯了,那些成了铁杆子朋友的开发商送来的厚厚的信封他都笑纳了。李银田太大意了,他大舅负责修建的敬老院没有一处合格,这次倒了围墙,砸死了正晒太阳的几位老人,才导致民间“呼声极高”,才引起党政“高度重视”,才致使纪委“彻查重办”。

李银田太幸运了,是小叶子的三姨夫、市里一位资深书记救了他,领导在饭桌上很艺术地指示了下: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就案查案,能挽救的同志要挽救。

李银田太意外了!他收的几笔开发商的大钱,一查,大多退了。是何香儿退的,开发商送的,她都悄悄记下,第二天悄悄送回了,是老爷子“世事难料”的反复提醒让她痛下决心的。

“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安心养好身体吧”井小芹温情地说。

李银田回家了。回河东村了,是晚上回来的。

自从二燕子和儿子出事以后,他就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了,女婿贪污案、儿子冒名上学案,纪委办案人员几次找他问话,他就有了大厦将顷的不好预感,他开始梳理自己的“不检点”,从生活作风、干预工程、违规办事等等各个方面认真回想,有些事是覆水难收了,有些钱他相信“铁杆哥们”不会说……他又从干生产队长时开始梳理,从每个台阶开始数起,每个“精彩”的策划、每个激动人心的提拔……他思绪很乱,日子很不好过。现在,“雨”下了,结果出来了,比预想的结果好多了,他松了口气。

搬出局长办公室,交锁匙时,他心里“空”了。这种“空”有过一回,是失去小芹的时候,但,那时“空”的时间不长,程度也不如这次这么重,那时的“空”是酸酸的味道,这次是苦的,又是辛辣辛辣的。再也不能坐在宽大的办公室享受下属小心翼翼的汇报了,再也没有甜蜜的“挑战”、没有温柔的手指按抚他了,再也不能“可对、可对”地作指示了……。可怜的李书记痛苦地“总结”着。

老父亲生了一盆火,父子俩就坐了下来,李银田显然还在痛苦中没有回过神,他呆坐着,眼睛盯着隐隐的火苗。

“回来了就好”,李胡子打破这种沉寂,乐呵呵地。儿子回来了,一块石头落地了,本钱还在,比他隐忧中的好多了。

“还是老校长说的好啊,说的对啊。吃自己打下的麦子才香啊,是这个理啊,割了别人的麦子,图一时的快活,情就欠下了,债也留下了,欠下的都是要还的,有些债这辈子不还,下辈子还得还上的。”这个目不识丁的老人试图借老校长的话宽慰儿子、开导儿子,让儿子以后专心种好自己的麦子。

该还的还是要还的。

第二年的春天,李胡子在老竹园又栽上了新竹子。

是观音竹。

从第一眼看到江露,到后来的再三审读,黄先觉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感觉,一看就那么顺眼、顺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更重要的是在她面前有一种归属的感觉,那是小鸟对巢的感觉,船对港湾的感觉,一切都值得交付的感觉。她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带着笑,带着一丝调皮劲儿,又有一种母性的慈祥,能包容他、接纳他一切的慈祥。但,同时,他又有一种怪怪的感觉,露露仿佛从天而降,从进攻到拿下也只用了三五个回合。他感觉有些蹊跷,一个商品粮户口、有工作的、妙龄美女这么轻巧地来到身边,还有,无论两人怎么亲热,露露都坚守最后防线,隔着衣服怎么摸捏都可以,就是不给 “实地考察”。

当露露讲到井小芹是她姑妈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当立早章来视察的当天晚上,黄老眯略略悟出了,原来如此啊!我黄老眯压根就不会干出背后咬人的事,她也太费心了。但好事上门了,我也不会放过,将计就计、就汤下面吧。于是就有了录相之夜。

生米一旦煮成了熟饭,就基本定局了。为了调进城,露露勉强答应了姑妈的请求,但“不会来真的”是底线,现在,底线被黄老眯突破了,被一部录相突破了,她痛悔地揪自己的头发,眼睛也哭肿了(有必要交待下,在那个年代,男女如果睡在一起,“第一次”交给了谁,是天大的事!)。黄先觉就不一样了,他俨然是一个将军,刚刚攻克下一个堡垒,打扫战场的胜利感让他两脚生风。

煮成了熟饭以后,两人的关系上就有了质的变化,不再遮掩,不再含蓄,不再不好意思了。现在,不需要黄老眯挑逗,露露已轻车熟路了,她已化被动为主动了,她变成了贪嘴的孩子了。每当她把手指放进口中吮吸,黄老眯就心领神会地迎过去,可怜的黄老眯一月暴瘦了6斤。

剥开的荔枝是新鲜的、水灵的,每当露露的玉体横陈,黄老眯都有这样的联想。黄母在澡堂偷看后的描述,讲给他听时,他还没有上手,还没有机会全方位地考证、欣赏,现在他可以慢慢品味了。

当黄老眯瘦了8斤的时候,露露怀孕了。这正是黄先觉努力奋斗的目标,他要让生米成饭,还要让鸭子煮熟,变成陪自己“走一辈子路”的老婆。

露露要去城里,黄老眯要陪她,她不让。

看到侄女已微微隆起的小腹,井县长又“难受”了一下。当初,把美艳的侄女“推送”给黄先觉的时候,她就有这个预料,她知道侄女“逃”不出黄先觉的手掌,她领教过黄先觉的招数,他那要命的撩拔,他那硕大的本钱,当“导演”李银田出现时,她已进入了“状态”,这种“状态”的后续,她曾做过无数次的美好想象。

“我已是他的人了。”露露求解似的问着姑妈。

“没什么,很正常。”井县长停止了想象,现在她的任务是要宽慰好她。“命由天定,嫁给他吧,他人也挺好,虽然岁数大了些,但面相上还年轻,你俩挺配的。”

“我妈不同意呢”

“我来做你妈的工作,有什么不同意的,人家现在是老板了,是企业家了。饭店要好好做,我会帮你们的。”

金钱的力量是伟大的。当黄先觉将一万元的红色方砖放在未来岳母面前时,老人家阴云密布的脸开始转为多云,黄先觉又掏出黄灿灿的手饰后,老人家终于放出灿烂的光芒,看这个女婿的目光又慈爱了许多。

秋天,黄先觉结婚了。

冬天,一百万的贷款下来了。黄家饭馆鸟枪换炮了,一下子新盖了二进房子,清一色的仿古样式,井县长带着信用社的人来视察时,非常满意。

任何企业家都有过人之处。黄先觉已不仅是个会烧菜的厨师了,他现在是企业家了。他的过人之处在于他善于分析,把握住机遇。晚上,黄先觉抚摸着露露凸起的肚子,是这样分析的:我总结了下,开好饭店要抓住一样东西——抓住政府,围着政府转,和政府做生意容易,赚得多。

很快,黄先觉又发现了开好饭店的第二个法宝——抓住企业家。这几年,大小企业突突的冒了出来,动不动就是什么总、什么经理。在饭店帮厨的小凤回家了,她丈夫宋总开办了大型养殖场,邻庄的小强开办了诊所,穿上白大褂,墙上挂满了各式旗子,什么“妙手回春”之类的,成了著名的肾病专家,还祖传的了。李银田也不闲着了,他承包了乡里的大型砖瓦厂,据说是井县长帮他讲了话。这些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老总们经常光顾黄家饭店,场面要大,包厢要雅,菜要多,酒要贵。

黄先觉的饭店太忙了,赚的钱太多了,他有时都不敢相信,每当晚上大把数钱,然后放进铁柜里时,他都要发呆一会。

女人的美真是千变万化的。生完孩子的露露像变了个人,是完全盛开的花,能看见花蕊的摇曳,一改姑娘时的生涩,浑身散发着母乳的香味,展示出诱人的活力。如洗净的藕段,又如剥开的新笋,最要命的是她的一双大眼睛,已不再躲闪,活灵录地直射过来,甚至盯着你的敏感部位,似乎能看穿你心中的小九九。她已辞去新华书店的工作,单位每月发的几个小钱,她已看不上眼了。

露露的出场,给黄家饭馆又带来了新一轮火热,豆腐西施是男人们喜欢的。西施露露是熟透了的瓜,正溢着鲜红的汁,是剥开了的果,透出粉嫩的肉。食客们疯狂围过来,露露一边熟练地招呼着客人,一边和老总们打情骂俏,她甚至一只手轻轻地搭在老总们的肩上,猛灌他的酒,自已却蜻蜓点水,她要确保清醒,不能让他们占了太多的便宜,又要施舍点,给他们留下想象的空间。留下美妙的想象的同时,也得留下银子,这些食客在结账时都会是正常价格的两倍。

她从黄老眯身上掌握了男性的弱点,心照不宣的朦胧与神秘是最好的诱饵,宛如一首好诗,朦胧的意境是最吸引人的,一旦点破,就变成大白话,就失去了再读的欲望。于是,她总结出开好饭店的第三个法宝——要有好看的服务员。她物色招聘的新服务员个个清纯、秀丽,她手把手教他们如何与这些男人拉扯、调笑、喝酒,又如何适可而止。当她们一个个扭着腰身上阵时,露露松了口气,现在是一大帮“露露”了,她们替代了自己,也省得黄老眯老是吃醋。

在诸多接待中,唯独对李银田李总她一改往常,李银田虽然老了,但人老心不老,也想占点便宜,过下瘾,但第一次就被露露打了个下马威。那天是卖煤的客商请李银田的,李总多喝了两杯,瞅准机会,摸了下露露的大腿,露露蛇咬般的跳开,立刻拉下脸。

“李银田,我是喊你李局长呢,还是喊你李总?我姑妈可是说了,要我多照顾李老。”露露冷笑着说。

几句话,句句戳到李银田的痛处。

露露舌战李银田的一幕,黄先觉看到了,他叼着香烟,迈着四方步,很大度地笑了笑,他用眼神制止了露露的再次发难,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李总的背。黄先觉现在已很少下厨了,他的头发是抺了油的,黑亮黑亮的,他的西服是笔挺笔挺的,他的领带是鲜红鲜红的。他已开了二家分店,一处在卧虎山景区,一处在县城里。

立早章退休了,他即将回到故乡养老,临走前他来到两河口,与黄先觉告别,这次,他只一个人。

“你们当地有句土话,说的很有道理,一只手,只能掐一只鳖,值得你小黄好好思量啊”,立早章听说黄先觉开了若干分店,很不放心,临行前,专程告诫黄先觉。

送别立早章,黄先觉开始思量起来,是啊,一只手只能掐一只鳖,贪多,掐二只,就会被咬,一疼,一甩手,可能一只也抓不住了,我黄老眯掐多了?

城里的分店成了黄老眯的第一个心病。这个店由露露打理,她一直梦想的城市生活,最终靠自己的努力实现了,她很快融入了这个花花世界。她的变化从服饰开始,她穿的上衣,总是将一双奶子露出一小半,稍一弯腰,就能一览无余,而生育后的双乳像发酵的馒头,饱满,白皙。这是黄老眯不放心的。渐渐地,她回来的次数成倍数减少,床第之欢简直是在应付,更不谈有以前吮吸手指的销魂动作了。黄老眯哪里知道,时髦的露露已告别乡村时代,和报社的一个文化人、很牛逼的刘主编吮手指了。她喜欢他那紧锁的眉头,那是一种深沉;喜欢他抽烟的动作,那是一种风云;喜欢他低沉的声音,那是一种穿透。

黄老眯已隐约知道露露有情况,但又不敢较真,因为他自己也有情况!他和二燕子缠在一起了。卧虎山分店的负责人是二燕子,这个可怜的女人一直闲居在娘家,她多次找过黄先觉,黄老眯一同情就封给她一个经理了。黄老眯本无心二燕子,但经不住意外,那天去分店算账,一切妥当后,在二燕子卧室兼办公室的房内,二人喝了点红酒,又回忆了些往事。

“都怪你,不然我也不会落下这么大的难。”二燕子嗔怪起黄老眯。

“这话怎讲?”

“还不清楚?我当初和那郭货郎好了一场,他又能干、又疼我,不是你把我扛回来的?不然,我怎会嫁给一个老头子?怎会……?”二燕子小声抽搐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于是,黄老眯回想起那晚兴奋的奔走,想起他掀开二燕子被窝的一瞬间,想起了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一丝不挂的裸体……

“你能,你劲大,你现在还扛啊。”二燕子已脱去外衣,双手篐住黄老眯的腰。

于是,黄老眯扛起二燕子,扛到床上。

这一扛之后,账不好算了,盈余不好交了,二燕子总是说等等、等等,等到年底一齐付,还没到年底,二燕子失踪了。

露露不和他吮吸手指,现在二燕子又带走了利润加本金,黄老眯很气恼,这种气恼据说是世界上最伤人的,因为无处发泄,无处诉苦,只能闷在心里。米饭闷在罐里会成酒,气恼闷在心里会成毒。黄老眯气色差多了,反应慢多了,西服不再笔挺,头发不再黑亮了。然而,很快新的烦恼替代了这些。

收不回来的饭账逐渐增多,是黄老眯最咬手的事了。

祖传秘方、肾病专家小强被抓起来了,他那所谓的神药治死了人,欠下黄老眯二万元的饭账泡汤了。

办养殖场的宋总跑了,丢下欠银行的三百万,丢下欠黄先觉的三万。小凤又回到饭店当服务员,祥林嫂般的唠叨:养一口塘的时候,每年能赚1万多,怎么养五口塘的时候就亏本了呢?这是怎搞的呢?

李银田的钱也要不回来了。他死了,被人一推,后脑撞在石头上,腿伸了几下就死了。他用孬媒烧砖,烧出的砖自然也孬,已定货的二楞子要退钱,李银田不退,还骂他“小混蛋”,二楞子一发火,就出事了。

信用社的贷款早已到期了,多次催要,现在,黄老眯只能指望镇政府的一百多万元饭钱了。镇政府从去年开始就几乎不付现金了,饭照吃,酒照喝,吃饱喝足了,签上字,走人,留下一大堆白条子。搞不清楚的什么政策,从不欠钱的政府,干部工资也成了问题,外面的欠账一律推后,镇长又经常换,新镇长借口刚来,不管,好在井小芹打了电话,才勉强认账,但不付款,没钱付。

无精打采的黄老眯呆坐着,前后院子空空的,发不出工资,厨师走了,服务员走了,只有小时拉过手的小凤还在,还给他烧烧水、扫扫地。

晚上,黄母带着孙子来了,老校长也来了。老校长要走了,要去台湾了,远在台湾的儿女专程回乡接他,明天就要走了。

“先觉侄儿,我将远去,可能永远不得回来了,今天,我送你一书一语。”老校长站起来,很神圣地捧出一本书。“这是你父交我代交你的,是你家的族谱家规,你现在已为人父了,望你珍视这本书。现在的人,没了规矩,没了怕头,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在乎了,要明白,到头来,还是要害自己的啊,好好带儿子读这本书,好好按家训约束自己。”

黄先觉双手接过,小声读起家训:

一.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此四語,當終身服膺。

二.舉止要安和,毋急遽怠緩;言語要誠實,毋欺妄躁率。

三.見人之善揚之,見人之惡掩之。彼之於我,亦如是矣。

四.內外親族,無論尊長同列,皆當以禮接之。毋得簡傲笑謔,不恭不敬。

五.交友,所以輔德也。須親直諒、多聞者,遠便僻、柔佞者。

六.治家之餘,日取經史傳記三五百言讀之,以養德性,以長識見。毋博弈嬉戲,虛費時日。

七.作家,但得衣食、祭祀、賓客之費無缺,足矣。毋過求贏餘,為世所譏。

八.凡鄰里親故,平昔善良,倘有婚姻喪疾應助者,即量力助之。毋慕豪俠之名,輕意肆志,貽憂父母。其無賴之人,當敬而遠之,一與交遊,為患不小。

九.人之生死,秉於有生之初。世俗愚昧,多傾家蕩產聽於巫祝,深可憫笑。神聰明正直,豈邀人祭祀,以為禍福?戒之戒之!

十.田畝差役,承事官府,必誠必信。如有所費量,於人戶均取。毋損人利己,暴斂多科。本戶錢糧,尤當蚤為完納。

十一.世之生事詐人者,亦必伺人有過,然後起釁。我若無缺,彼雖兇惡,豈敢淩我謹守禮法之人。

十二.不可習學吏事,為人寫狀害人,以幹陰譴。

十三.飲酒隨量,不可過度,以滅德喪儀。

十四.待奴僕小過,宜以理譴責,毋輕出惡言,非理撻辱。若有故犯,則重懲不恕。

十五.討租討債,宜善言催取。彼貧民豈無羞惡?遽出惡言,在我亦有所不忍。

十六.蚤起夜眠,聞犬吠聲即起。有盜徐逐之,勿急追。

十七.日逐衣食及冠婚喪祭、親故往來,量入為出,務從節儉。毋暗舉債息,外示有餘。

十八.書畫要時時收拾,毋輕假人,俾狼藉毀失。

十九.買田,須擇有水有佃戶處,否則拋荒賠稅,貽患子孫。至於賣田之人,定因缺乏,田價宜公平,勿用輕等色銀,使其虧損。

太阳照常升起,并不在意人世间的欢乐忧伤。

给老校长送行的人很多,黄母也来了,她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用手绢包着的,塞进老校长口袋里。

车渐小,黄母转身,拭泪。

黄先觉看着远去的轻尘,又想起了老校长昨晚的话:

我们不经意中做的事、说的话,都是以后故事的酵母,有的开出好看的花,有的变成咬你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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